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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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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千一向认为一个人正面朝她走过来时该是胸对着她而不是屁股,更不可能是后脑勺!
是以面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白小千公然打起了摆子,而一旁的曹丕先是两眼发直,回过神来却迎了上去:“宓、宓儿?”
甄宓停下脚步,再开口说话时嘴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说不清楚,白小千费了一番力气才辨出她所念的竟然是一首乐府诗: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烁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白小千将诗中后面几句听得比前面的明白,她虽对情之一字尚属懵懂,但寥寥数语所蕴含的意思一听就懂了。
以前我好的时候,你对我很好,现在为何嫌弃我了……我想再看到你的样子,感伤郁结到心啊脾啊都受伤了,思念你的心经常悲苦难耐,整夜整夜不能入睡,不要因为新欢富丽就忘记了旧爱素服,别因为鱼肉容易迟到吃了就厌恶调味的葱和韭菜……无论进门出门,我都心怀忧伤苦愁……罢了罢了,愿你延年益寿满千秋。
好一首情诗,怨也凄凄,爱也婉婉,太有才了,白小千忘了几分恐惧,从殷禛身旁探头出来看向甄宓,却意外发现曹丕的眼中索索落落掉下来都是泪,状甚悲伤地道:“宓儿,当日吾迷了心窍冷落于你都是吾的错!其后你寄情丝于笔墨赠诗托思,吾悔不该、不该一时糊涂对你做了无良之事,你原谅吾吧——”
白小千好奇地小声问殷禛:“他对甄姬做什么了?”
殷禛道:“他见诗后非但没有被唤起旧情,反而恼羞成怒,不仅将甄宓赐死,连尸体也被下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下葬。”
“被发覆面,以糠塞口”就是把头发披散起来,遮住脸,再用米糠塞入口中的意思,白小千听得目瞪口呆,又大感不忿:曹丕到底是什么鸟人啊?太鸟了!
甄宓看到曹丕的表现,便抬手把长发分开,露出一张表情木纳的脸,然后忽地将嘴一张,口中塞的米糠立刻淅淅点点倾散下来,其势竟似无休无止。
白小千见状两眼往上一插,说得一句:“啊哟我最怕鬼了!”就昏了过去。
殷禛手快将白小千托住,白小千苍白着小脸儿,眼睛已经紧紧闭起来,睫毛兀自不停颤动,殷禛又好气又好笑,便舒手将她揽在怀里。
白小千怕鬼是真怕,可她知道“昏”不解决问题,因此只是昏了一小下下便醒了,继续装样不过是为找机会开溜,谁知殷禛竟没放她——她有生以来从未和男子如此单独亲近过,此刻贴在这男人的胸膛上,脸烫得好似发烧,继续昏也不是,不昏也不是,只好尽量支着脖子,把自己身子撑远一点。
殷禛真身乃是冥界尊主,九天三界神魔辟易自不消说,仅仅他那魔宫中什么献媚工妍的妖女艳姬不曾见过?白小千小小手段当然瞒不过他的眼,只是他不想点穿而已。
自从殷禛与白小千相遇后,心里便慢慢对她滋生出一缕说不清的滋味,连他自己也暗暗奇怪这久违滋味究竟从何而来,而白小千这一昏,他亦乐得顺水推舟把这傻乎乎的小美人抱在怀里,一来遂了心,二来也可确保待会儿别人动手打架不会误伤着她。
殷禛和白小千两人各有各心思,那头曹丕对着甄宓却也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自他当了梯仙国主,经年苦修清心,越来越后悔过往罪孽,也曾千方百计搜寻前皇后踪迹,但甄宓被赐死后便如凭空消失般,即未登紫府,也无转世投胎消息,直到数年前方辗转听闻她成了青丘一狐身,但青丘属仙法三禁地之一,他也不敢违规踏入,每每思及,只好空自蹉跎长叹,而梯仙国只有两个与外界相通之口,八角井有玉京子看守一般只进不出,天门却可进可出,他平日出入均走天门,事前断没料到今晚从八角井出来竟然会重遇甄宓,眼见甄宓这副模样勾起心头旧伤,不由更觉痛心疾首,以前虽常谋想有朝一日与她符合情景,此刻真正见着,转了无数念头,满心只盼此时此刻到底该说一句什么做一件什么才能弥补对甄宓的愧欠,至于要替郭嬛出头向白小千讨的计较倒已退居其次。
甄宓尽管恨曹丕极深,到底曾经夫妻多年,能看得出他现时一番伤痛之色并非做作,奈何意难平,便将秀发挽髻,接着抬手向面上一抹,恢复了朱唇皓齿的玉娇容。
曹丕乍见甄宓原貌,心头大震,五味俱陈,凄声问道:“宓儿你要怎样才可原谅吾?”
甄宓睁起眼来说道:“负心之人,就挖出心肝来偿还我吧!”说着,手捏成诀,指尖五道红光激射如电朝曹丕削去。
曹丕未料及甄宓骤起发难,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左推右挡,险象环生,连高冠也被砍去了一角,状甚狼狈,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主,亦有些硬功夫,数十回合后便渐渐立住脚跟,三招中也能还手一招。
两相争斗,曹丕有十分力只敢出六分,嘴上仍不停招呼,期望甄宓能停手听他一言,甄宓是却有十分力必出十一分,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白小千也听得刺激,本来因为不好意思靠殷禛太近而用手半贴着脸半捂着眼,现在忍不住就从手指缝里偷偷观望,她看得过于紧张投入,还跟着“啊哟哦咦”叫了两声,忽闻殷禛问道:“这两个你想谁赢?”
白小千道:“当然是甄姬了!”话刚刚出口,她才惊觉是殷禛在问,便抬首惴惴瞧了他一眼,就在她视线转移的一瞬,只听曹丕大叫一声,整个人从空重重坠落在地。
白小千吃惊回望,原来是曹丕的右臂被一道红光劈中后脱体而飞,血喷如泉!
曹丕强忍痛楚,挣扎着以左手指向殷禛,断断续续道:“原来你、你是甄宓的帮手!”
殷禛大感不耐,冷冷道:“我说过你是来请罪的就自己断臂,不是就速速滚——不滚,就断臂。你听不懂?”
白小千闻言随之看向殷禛,殷禛的目光与她一相接触,便俯在她耳边问道:“为何发抖?”
白小千想挣脱开,却发现他有力的手臂就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窘怒交加道:“你做什么啦?”
“没什么,”殷禛道,“一点小小禁制而已。你不是说想甄姬赢吗?”
白小千骇然瞠视殷禛:“你太坏了!”
殷禛挑了挑嘴角:“若是换个说法,你可以说我是替天行道。”
一提及“替天行道”这几个字,白小天注意到殷禛的眼底漏出浓浓反讽之意,似是讥诮嘲笑可又带了一种悲悯意味,而那样的神情只有之前在她的美人儿师父的脸上看到过一次类似的。
曹丕几乎绝望地扬起头,注视着缓缓向他步近的甄宓,喃喃唤道:“宓、宓儿……”
甄宓在他身前站定,垂下连盯着他,指尖红光冽冽划过他的胸膛:“从前你还没去洛阳嘉福殿登基为帝时,每天都这么叫我,同我说话……不过现在我总算懂了,叫得越甜的人,心就越毒。”
红光过处,血痕绽裂,曹丕痛得深吸一口气,却加剧了疼痛,仍强撑道:“是吾负了你……如今能让吾再见你一面,你要怎样我都认了,只是、只是阿嬛她——当年我册立了我们的孩子平原王睿儿为储君,又托付阿嬛收养抚育,阿嬛始终尽责尽力,对睿儿倾注了慈爱之心——吾死后,你把元丹还给她罢。”
甄宓闻言一滞,曹丕虽然寡情,但对她所生的长女和长子,也就是后来的东乡公主与魏明帝曹睿从无忽视,他终究是她一双孩儿的父亲,可若不是他,她又怎会早早与自己的孩儿天人永隔?
念及至此,甄宓凄然一笑:“心慈则貌美,心恶故貌丑,她若心慈,又何须你担忧?”话毕,厉叱一声,五指直取曹丕心肝部位插下!
白小千言见曹丕即将毙命于前,虽不至生悲,但也不忍称快,心实恻恻难言,才转过脸不欲再看,便见西南方井口处跃出一条人影疾插入甄宓与曹丕之间,随之爆出一个女声惨叫,却是之前一直掩于井下的郭嬛见势不妙终于现身替曹丕挡了甄宓的致命一招。
郭嬛失了元丹后已散去泰半修行,人亦迅速衰成垂垂老朽,只靠曹丕所渡的一点灵气拖延而已,如何经得起喝过白小千一口昆仑觞功力大增的甄宓的绝杀,当场喷血不止,而整条脊椎便如当中折断一般,使得她大口喘息着歪在了一边。
曹丕只看得目眦俱裂,单臂将郭嬛扶住,狂声连唤她的名字,两人的血染了彼此,其怖亦不亚于一个修罗场。
甄宓停了手,怔怔看着他们两个,半响,郭嬛勉力张开眼睛,气若游丝道:“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是、是我下的令,与夫君无关,要偿还,便让我偿吧……”说着,郭嬛眼中垂下泪来,牢牢望住曹丕,却再无力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