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滟久久

5、第四章 簌音

　　百年后。
　　日殿——美丽湖泊上独属于神帝的绮丽宫殿。
　　如翡翠般晶绿色的浮萍在湖面上莹莹浮曳，漾起微小的波浪，波波金芒涌起，绚烂而明亮了整个世界，透明了天空。

　　神帝侧身斜躺在柔丝软垫上，金发如瀑布般光顺地垂下，直至膝盖。璀璨如日的金瞳许久凝望着清澈的湖面，半晌，才宛若无声地轻叹：
　　“静，你的请求我无法批准。”
　　“神帝——”
　　俯身跪在水晶地面上的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眸，身后的羽翼轻微地抖动，续而她平静了自己，温婉地低问：
　　“……为什么？”
　　“她不可以。”

　　“神帝，恕我直言，”
　　她的胸口稍微地起伏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许多天使在音这个年龄已经被分派到人界去巡视审查，或是被封为战天使与侵蚀人界的妖族、魔族作战……可是音她已经满了千岁，却仍然在‘霞之殿’侍候美神，这——”
　　“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神帝委婉地打断了静，移开视线，金色深邃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徘徊：
　　“静，你是最了解音的了。她的能力天生比其他的天使要弱很多，我无法送她到人界去冒险，或是马虎地现身……而同时，我也无法让她在天界游手好闲啊……”

　　“我不相信！”
　　静固执地反抗，不由得让神帝微微眯起夺目的金眸——
　　一股寒气霎时散开！
　　静不由自主地微颤，却又续而挺直了脊背，继续勇敢地迎上神帝危险的目光：
　　“……我不相信，神帝。音并不需要去征战，在人界巡逻并不是什么难事——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她，不会粗心地在人界现身。”

　　粉荷结出了巨大的花蕾，艳彩的颜色竟瞬间美得妖娆。
　　绿叶吹过，一片一片地卷着春风从殿外飘进，旋舞在殿堂里空旷的寂寥。
　　阳光四射。
　　神帝的金瞳璀璨得近乎魔魅，金丝般的长发柔软地融入一片雪亮的日光中明媚。他伸出白皙的手指，一举一动优雅得令人赞叹，指尖轻捻住的，是一片莹绿色的树叶……
　　倏地！
　　他的手指收紧，瞳孔处猛然闪过一丝愠怒，指尖的绿叶瞬时碎成粉末！
　　跪在水晶地上的静不禁绷紧了身躯，咬紧了花朵般柔嫩的唇瓣，直直地盯着地面上水晶色的投影。

　　“静，你似乎变得倔强了呢。”
　　仿佛是慵懒地伸展了一下高魁的身躯，神帝的发丝被风吹得舞动了起来，不悦地压低了嗓音：
　　“百年前，我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反抗我的……然而百年后，又是为了什么？”
　　“……”
　　静无意识地将嘴唇又咬紧了些。
　　“是否是因为——”

　　“不！”
　　静匆匆地打断了他，毫不犹豫地解释：
　　“音她很好，虽是有些粗心，但是一直很乖。神帝，我照顾她几百年，很清楚音的性格与品质。”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
　　神帝眯起金眸，周身仿若漾起了一层炫目的金芒，然后他缓慢地坐直了身躯，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静，嗓音危险地暗哑：
　　“静，不要忘记了你只是接受命令去‘照顾’她，防止她受到伤害，仅此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似乎并不是你可以改变的，是吗？”
　　“神帝——”
　　静心急地篡紧手指。神帝不是一直都因为音受到的伤害而愧疚吗？为何现在却连本该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肯批准呢？

　　“够了，静！”
　　神帝的眼底漫着愠怒的气息，霎时间冰寒下来的空气瞬时就吞没了静的呼吸。他的俊脸倏沉，金眸紧闭，殿内仿佛充满了躁意，忽然使得他的呼吸混乱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
　　静竟然已经愿意为了“她”而和他顶嘴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静已经不是那个乖巧顺从的能天使了……
　　是因为“她”吗？
　　大掌瞬间收紧！
　　金瞳里扶起隐隐——恨意！

　　“神帝……”
　　静吃惊地凝望着神帝的反应，突然之间，就有一股沉重的罪恶感抽紧了她的心脏，使得她惭愧的低下头去。
　　在来到日殿之前，她其实早已料到神帝的反对，或是怒气……只是，她真的从来没有看到温和慈爱的神帝如此激动……

　　“这件事情我是不会批准的，不要再说了，”
　　仿佛沉寂了几个世纪，静的头顶上才再次传来神帝幽然的叹息：
　　“你退下吧。”
　　“……是。”
　　静硬生生地将心中磅礴的辩驳咽下喉咙，皱了皱细细的眉，俯身向神帝行礼后，慢慢地迈着步伐走出了日殿。

　　柔和的云朵在澄蓝色的天空中飘散。
　　阳光的花朵一簇一簇灿烂地盛开，弥漫着金黄的颜色，延伸直至天际。

　　强烈的光线使得静不由得眯起双眸，环绕着她的温暖一点一点地就融化了血液里的寒冷。她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音还在霞之殿等她的好消息。
　　曼娅女神并没有再刁难音，可是让她一直侍候她，音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而是她答应了音一定会说服神帝派她同其他天使一起去人界巡逻……
　　可是她没有。
　　静懊恼地咬了咬下唇，苦恼极了。
　　音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失望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
　　静沮丧地向前走着，脚下的路仿佛被施了魔法，那么长，那么远……
　　慈爱的神帝竟是回答得那样决绝，然而音却早已不在乎其他天使看她的眼光，神帝却还是冷冷地拒绝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呢……
　　静呆呆地走着。
　　想到音失望的样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渐渐麻痹了。

　　沙沙……
　　风儿在绿树枝桠上调皮地舞蹈，水晶色的阳光透过绿叶的细缝斑斑驳驳地散乱在地面上。
　　有人站在树下。
　　他的腰肢修长，肩膀失去了年少时的棱角，多了一分魁梧，眼珠是天空似的玻璃色，也如玻璃那般透明澄澈。风似乎是懒懒地倚靠在树干旁，银黄色的长发闪着夺目而幻彩的光泽，顺从地直至腰部。
　　他的眸光温柔。
　　一直一直地停留在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
　　扯起精致的嘴角。
　　他大步走进日殿，恭敬地向神帝行礼。

　　“风，你来了？”
　　神帝温雅地对他笑着，眼底一片融化开来的金色，嗓音宛若天簌：
　　“听说战神暂时还不能返回天界，战事是否很忙？你最近是否看到过他？”
　　“日安，神帝，”风神抬起双眸，露出微伤的神情，“让您失望的是，最近妖族、魔族繁殖泛滥，势力逐渐强大。由于派去的战天使不够，战神连连输了几场战争，导致妖族、魔族信心更增——或许，神帝您是否要考虑一下调配巡逻天使加入战争？”
　　神帝倏地眯起金眸。
　　他安静地凝视着风神，许久许久，只有沉默的呼吸。
　　整个殿堂洒满了绚烂的光亮。

　　幽幽叹息。
　　是否，这真是冥冥中的冤孽，然而是创世神，都无法掌控的玄机？
　　*** ***
　　“静，你来了？”

　　当静终于走到霞之殿时，音正站在花园里为美神精心种植的花草浇水，湿润的气息在空中静静地绽放，阳光斑斑筛落，花瓣上滴滴的水珠被映得如宝石般耀眼。
　　正午的阳光里。
　　音提着水壶，她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微笑着。静出神地看着她，似乎很久都没有看到音这样孩子气地笑过了，当年那个被人欺负的音，似乎早已长大了……
　　百年时光已过。
　　音过得很开心，鄙视的眼光依然存在，然而音已经学会了去漠视那些无关紧要的非议。她变得聪明了，美神很喜欢她，即使是挑剔，百年来，音也已经习惯了，尽心地服侍她。

　　可是……
　　静更加愧疚了，不禁捏紧了指骨。
　　音是不能永远在霞之殿里服侍美神的。天使们的诞生是为了保护人类、守护人界，音也并不例外，是时候去人界巡视了……
　　但是为什么神帝却——

　　“你怎么不说话呢？”金色的光辉笼罩下来，音将手中的水壶放下，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不高兴啊，静？”
　　“没什么……”
　　静勉强地笑了一下，咬咬嘴唇，脑海中纠纷着迟疑。
　　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被神帝拒绝的请求。她没有保持对音的承诺，她不想让开心的音因为这件事情而伤心……
　　“音，”最后静还是决定了，她侧头看着泥土上湿润的痕迹，低低地说，“关于去人界巡逻的事情……”

　　“你还说呢！”
　　音立刻大步走到她面前，连连摇头，眨眨眼睛说：
　　“你干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这么半天才来，害得我都要气死了！”
　　“……？？”
　　静疑惑地抬头注视着音，听得一头雾水。

　　“神帝明明批准了我明天开始就可以去人界巡逻了！你却这么半天才来‘霞之殿’告诉我！”音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忍不住“扑哧”一声开心地大笑出声，“静！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
　　静吃惊地睁大眼睛，细碎的光亮在她的眼前晕眩地旋转——
　　怎么回事儿？
　　是她听错了吗？可是，她明明听到音亲口说神帝已经批准了她离开霞之殿的啊……

　　“你知道吗，从明天开始，我就再也不用被人嘲笑了，”音抱着水壶一个劲儿地转圈，水壶里的水飞溅了出来，凉凉的气息，瞬时洒落在花花草草上，她笑着，说，“一直以来，其他天使们啊、神祗们，都说我没用……”
　　静呆泄地凝望着音。
　　“现在我终于也可以与普通的天使们比肩了……仅仅是那样就可以，”音扔下水壶，捉住静的手，好奇地问，“静，你当巡逻天使的时候怎样啊？是不是很好玩儿？你说人类究竟是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和我们面容相似啊？静，你快说嘛……”

　　静顿时语塞。
　　她的身体开始一个劲儿地发冷，突然之间，就有种种原来从未想到过的疑问钻进她的心房，如肉虫般腐蚀着蠕动——
　　她从未当过巡逻天使，虽是曾经去过人界，然而那也只是偷偷溜去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能天使，只是一出生就被包裹在一片光辉与神帝的宠溺之中……
　　可是……
　　可是其他的能天使呢？他们都追随着战神与魔鬼在战场上奋战——
　　她自己却连战场都没见过。

　　身躯突然之间就颤抖了起来，静下意识地推开了音的手，一股冷飕飕的凉意顺着脊背向上冲去，霎时之间她困惑极了……
　　神帝到底要干什么？
　　百年前明明说过要补偿音，然而现在只是这样普通的请求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可是在她离开后，他又莫名其妙地答应……
　　他到底在做什么？

　　“静，你到底怎么了？”
　　音忧心地看着面色失血的静，握紧了她的手，低呼：
　　“你怎么一阵阵地颤抖呢？而且手指那么冷……”要知道，天使并不经常寒冷啊！
　　“我没事儿……”静松开她的手，避开音的眼睛，挣扎着喃喃，“对不起，我今天来晚了……而且关于你可以成为巡逻天使的事情，我很开心，真的。记得要努力，不要去理睬其他人的非议，这样才能让我更高兴。”
　　“我知道了！”
　　音自豪地拍拍胸脯，宣言：
　　“我一定会努力的！但是静，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累……”
　　“嗯……”
　　静恍惚地点点头，扯出一抹淡笑：
　　“那我还是先回去了……”

　　音坐在树下的白石地面上安静地望着澄净的天空。
　　她担心静，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正常……可是，她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那种笑意仿若是从心窝处传出的温暖，溢满了所有的血管，无声地沸腾。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啊！
　　她脑中灵光一闪，从衣衫内掏出那只水晶蓝色的小瓶子，几百年，一直被她挂在脖子上。凝望着阳光穿透瓶身炫耀，幸福的笑意顿时染上她的唇角——
　　她一定要努力呀！
　　百年后的她，再也不是当年被美神欺负的那个小天使了，所以，她也可以让“他”刮目相看了，是吗？
　　*** ***
　　静昏昏沉沉地走出霞之殿。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步伐很慢，眼前明亮的光影眩晕地摇曳，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就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

　　风的香气在空气中盛开出透明的花朵。
　　静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然，就对上了那么一对玻璃色的眼珠。

　　阳光悄悄地穿过枝桠烂漫。
　　五彩的花朵静静地绽放。
　　少年和少女——不，应该是天使和神祗，面对面站着遥望，天空亮得不可思议，那璀璨的情景就仿若一幅浪漫的油画。

　　“日安，风神。”
　　静瞬间就感到有些失神，连嗓音都微微散开虚弱的气息。
　　“你怎么了，静？”风神注视着她涣散疲惫的眼睛，忽然感觉自己心底的某处被敏感地戳痛了，轻问，“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多谢风神关心，我没事。”
　　静牵强地扯动唇角。

　　“音能够像其他天使一样去人界巡逻……”风神的语气轻柔宛若一句漫不经心地询问，“你难道不开心吗？”
　　静疑惑地抬起头，倏地，就察觉了他话中的深意。
　　“是你？”
　　风神侧身斜靠在树上瞅着她琥珀色的眼瞳。
　　“是你请求神帝……”

　　“可以这么说吧！”风神弯起嘴角绽开一丝迷人的笑意，“只是碰巧的事情，恰巧人界战事有变，需要重新调配巡逻天使与战天使，于是现在仅剩下两名巡逻天使，所以我就向神帝提了个‘建议’……”
　　他的声音清爽如同微风。
　　静远远地凝视着他，心里泛起一股淡淡、涩涩的感觉，她不知道那是感谢抑或是其他，只是……
　　为什么他总是插手她的事情呢……不，或许那样说对他并不公平，可是——
　　她经常看见他在音的身旁出现。
　　就好像是几百年前，是他把音从美神手下救出。自从那年之后，每次当音调皮从树上摔下来擦破了皮，他都会赶在她之前替音上药。又或者是音被其他神祗责罚，他也会尽心替音说好话……
　　静出神地回忆着，她抬起眼，看见风神在望着她微笑，稍微弯起的眼睛好看得就好像是风的弧度。

　　“谢谢你。”
　　她弯弯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却在落下那三个字时候转身绕道走开了。

　　空气中静默地只剩下风的气息。
　　有寂寞的影子吹进美好虚幻的瞳孔。
　　他倚靠在结识的树干上，绿叶在他头顶上如精灵般旋舞，眼瞳中有股孩子气的失落。

　　难道是我向你邀功了——你才终于肯说出那三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