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滟久久

4、第三章 天音

　　如水般的世界，渲染着夜的颜色，仿若是深夜的湖水，冰冷的气息，使得白色的躯体在液态的空间内沉沉浮浮。
　　隐隐地金芒在暗色的空间内轻轻璀璨着扩散，点点金芒聚积，化为人形，炫出使人睁不开眼睛的光亮。
　　少女的长发如海草般在水波中飘荡，绚烂的金芒描绘着一张超越了性别的脸庞，修长的躯体，缓缓地笼罩着少女的身躯。
　　微微抬起疲惫的眼皮。
　　丝丝光亮密密地包裹住少女冰冷的身躯，仿佛是某种依恋，促使着少女紧紧地依偎进那团温暖。
　　绝世的容颜，炫着金芒，勾起完美的唇角，如蝶翼般轻轻地吻上了少女洁白的额头，似圣歌般的呢喃催眠般地回荡……

　　一次古老传说中的失败，
　　涌起一重又一重的伤害，
　　孰是孰非的世界，
　　迫使天使堕落于情欲。
　　远古时代泣血尘封的爱情啊，
　　我的亲爱的，
　　你是否还记得……
　　*** ***
　　天啊，那就是“她”！
　　快躲开、快躲开吧！听说看见了她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真是废物！
　　她什么法力都不会运用！
　　是她伤害了诸神们关爱的神帝！
　　她最好滚出天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仿佛是行走在一场长长的梦魇当中，漫长的时光似乎永远无法延伸到尽头。音就是这样生长在诸神与天使们的咒骂之中成长，自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身边的世界似乎早已被唾骂声浸透。
　　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世界。
　　身旁总是投来轻蔑或是鄙视的目光。
　　那种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小小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道道眸光都像是闪着银光的匕首，剜进她的胸口，于是就有一块漆黑的污点在她的胸膛处扩散着撕扯……
　　哦。
　　原来，那叫做“痛苦”。

　　“我不知道该怎样补偿她，静。”
　　静跪在神帝的床边，雪白的羽翼顺从地收起，她直直地盯着水晶地面，透过那里，可以看到清澈蔚蓝的湖泊。
　　神帝的宫殿建在巨大的湖泊之上，晶绿色的浮萍衬着白荷花蕾在清波纹上摇曳，清风微拂，翠绿色的花茎在水下婀娜多姿地舞蹈，勾起湖面片片波光粼粼。
　　她跪了许久许久，神帝宛若叹息般地却只呼出轻轻的一句愧疚。静垂下了眼帘，刹那间又翻开了久远的记忆。
　　音出生在一片灰色的雾团里。
　　她亲眼目睹着音的出世，或许是创造之中出了某种错误，又或许是神帝神体虚弱的缘故，在音出生的那一刻神帝就因元气大伤而昏迷了，而音也由此失去了许多其他天使所拥有的法力。

　　然而诸神与天使们震怒了！
　　他们说她不属于天界。
　　他们说是她差点害死了神帝。
　　于是这样，小小的音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生活在仇恨与痛苦之中。

　　音总是孤孤单单的。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似乎所有人都是排斥着她的。她经常独自坐在天界尽头的地方，那里有一架白色的秋千，而从那里，可以看到玻璃色的天际。
　　绿色的藤蔓娇柔地缠绕着白木秋千。
　　滴——答。
　　一滴滴濡湿从她的眼眶滑落，狠狠地在干燥的皮肤上摔碎。
　　原来那就是眼泪。

　　“不要哭。”
　　突然有那么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在安慰着受伤的孩子，白皙晶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音睁着红红的眼睛转头凝望着那个人。
　　她好美。
　　盯着静的脸，她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那么三个字，然后音突然想起来——啊！原来她就是神帝最宠爱的能天使，静。
　　*** ***
　　天界。
　　夏月中旬的空气中总是有股濡湿的潮气，然而却并不炎热。清晨时分，天空渐渐泛起了纯色的鱼肚白，阳光的温暖蒙蒙地若隐若现。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缀着点点水晶般的露珠，耀射出翡翠似的光彩。
　　突然之间——
　　有叫骂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快别让她跑掉！”
　　倏地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快地掠过艳色的花园，穿过狭窄的小路向前方笨拙的小身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音一边喘气一边费力地向前拼命地跑着，嘴里不停含糊不清地呼喊重复着这一句话。
　　她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不好，没有好好看路就急冲冲地向前走——可是如果不是美神拼命地在催呀催，还说若是她不速度快一点就会好好的教训她，她也不会把她苦苦酝酿了百年的花酒摔在地上——
　　“你还跑！你居然还敢跑？！”
　　身后传来恼怒的叫声，音害怕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拼命地扑打着身后小小的翅膀，却怎样也飞不起来——
　　扑通！
　　她被狠狠地推倒在地，身后如风如影般追随的白色身影也蓦地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斐，求求你让美神放过我，”音怕得都要哭出来了，祈求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是不会有心惹恼美神让她生气的——”
　　“闭嘴吧你！”斐轻蔑地斜视着她，冷哼，“你有什么资格求我让美神放过你？你算是什么天使——亏你还长着两对翅膀！有什么用？！”
　　“斐，求求你了！求求你！”
　　音拼命地祈求着，类似的讽刺她已听过了无数次，现在的她，只是希望美神能够放过她——

　　“斐，你在干什么？！”
　　一阵染满香气的微风迎面旋来，冷嘲热讽的天使斐瞬时怔住，怯怯地转身：
　　“美神……我……”
　　“让你把音叫到我的寝室里来，真的有那么难吗？”美神眯起狭长美艳的眼瞳，尖声呵斥，“是叫你来领人还是让你来替我教训她？！”
　　“美神……”
　　“住嘴！”美神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一道风刃“刷”地划破了斐的皮肤，暗红色温热的液体瞬间就顺着斐的皮肤淌了下去，如红宝石沫子般摔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兴风作浪，不要仗着我宠爱你就乱出风头——这算是轻罚，下不为例。”
　　“对不起美神，”斐拼命地抽着冷气，颤颤回答，“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走吧！”

　　音屏息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稍微地舒了一口气——
　　美神似乎没有怪她的意思，反而骂了斐一顿。虽然美神在天界里出名的挑剔又苛刻，可是看到现在的情况，或许她不会惩罚她，毕竟她是刚刚被调到霞之殿帮忙的，又是第一次犯错误……

　　“抬起头来。”
　　正盯着地面自下嘀咕着，头顶上一道冷艳好听的声音冰冷地突然吞噬了音稍稍平稳的心跳。
　　“……美神……”
　　音的眼珠子像是贴在地面上，声音细若蚊声地哼哼。
　　“我让你抬起头来！”
　　美神尖锐的指甲划过她干净的皮肤，“刷”地一下就留下了两条惊心的血痕，傲气地怒斥：
　　“我最讨厌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对不起，美神……对不起……”音战战兢兢地回应，抓紧自己汗湿的手心，冰冷一点点地在血管内飘散，“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我不是故意打碎您的花酒——”

　　啪——！
　　一巴掌重重地摔在音的右脸上，卷着火辣辣的痛楚却瞬时凝冻了时光——

　　“你竟然还敢说！”
　　音傻傻地跌落在地上，头发散乱地落在脸上，清晰而尖锐的疼痛一点点地挣破血管里的每一颗细胞，痛得她僵冷地坐在地上，睁大眼睛呆望着花容扭曲的美神——
　　“花酒是我精心酝酿了百年的成品，今天竟然被你打翻了整整一碗！”美神越说越气，扬起纤细的手腕，刺耳的喊声越攀越高，“不管你是否故意打翻的，你都要给我好好记住之后要仔细看路！”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与风刃雨点般掺杂着落在音小小的身躯上，她一边狼狈地护住自己的声音一边哭喊着：
　　“对不起……美神，我已经道歉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您催得厉害我也不会急匆匆地赶去，打翻了花酒——”
　　“那这次还是我做错了是吗？！”
　　美神双手叉着纤瘦的细腰，瞪大美眸，怒气磅礴的喊声高高上扬：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自己连飞都飞不起来竟然还敢和我顶嘴——你今天就从我的宫殿里滚出去！你这个本不属于天界的妖精……”

　　美神的叫声在她耳旁无休止符般刺痛着喧嚣。
　　音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身躯，瑟缩颤抖得仿佛一只受伤害怕的小动物，洁白的羽翼也随着抖动了起来。
　　她第一次被打。
　　也是第一次这样被毫无余地般地咒骂。
　　心脏被反反复复地切割划破，羞耻而沉甸甸的疼痛，暗涌着过去的污点如海浪般席卷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炼狱了整个世界……
　　什么时候……
　　到底什么时候……这如噩梦般的一切才能够结束……

　　“曼娅女神，你是否该停手了呢？”
　　仿佛是突然间就有那么一道干爽的气息飘到她的身前，相似于风的味道，一点一点，在音的鼻尖上蔓延着散开。
　　她小心地睁开眼睛……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
　　天空被映成透明的玻璃色，炫目而又明媚。

　　“风，你——”
　　美神气结，不甘心地收起手掌，羞愧地整理着自己的形象，艳容瞬间软化，撒娇似地喃喃：
　　“可是……可是她打翻了我辛苦酿造的花酒。风，你不要妨碍我教训不听话的小天使嘛……”
　　“有的时候还是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最好，”
　　那人的嗓音也如同微风那般好听，悄悄地，就温暖怜爱地拂过了音沉黯的心口。他从容地凝望着盛怒之下的美神，勾起精致的嘴角：
　　“贵为天界神祗，有时候和天使们大呼小叫似乎有损形象。”
　　“……”
　　美神又羞又怒，听出风神话中又话，不禁愤愤地瞪了一眼跌坐在地上颤抖的音，扭着婀娜的身躯旋风而去：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音不可置信地望着美神离开的地方。
　　“你还好吗？”
　　修长晶莹的手指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像是魔法，顿时一股清凉的气息瞬时滑过她火烧火燎的肌肤，霎时抚平了所有的疼痛。
　　“我……”
　　音眨眨迷茫的眼睛，失神地望着那对如玻璃色般虚幻的眼珠，美好得仿佛无法描述。淡淡的气味默默地环绕着她的身躯，似乎是风的味道，洁净而清爽，刹那间，使得整个世界倏地寂静……
　　而那张俊美的脸庞。
　　也就永远烙进了音的视线。

　　“曼娅女神只是耍耍小孩子脾气，不要害怕。”
　　风神勾起薄唇，细微的鼻息洒落在音的额上，相似于露水般的气味，让音微微地有些痴了。
　　“以后做事要小心一点儿，不要马马虎虎的。”
　　他拍拍她细绒绒的碎发，像是在安慰一个可怜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只闪亮的蓝瓶，放进她的手心里：
　　“把这些抹在你的伤口上，很快就会痊愈的。但是只需要用一点点，这里的药水很少，或许你以后也会需要。”
　　音看看手心里的蓝瓶，金色的阳光在水晶般的瓶身上蹦跳着重重叠叠，机械性地急忙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风神。”
　　风神和蔼地笑看着她，好奇地侧头轻问：
　　“你叫什么名字？”
　　音绽开惊喜的微笑，心中不禁一阵阵涌动着灼热燃烧，清楚地说道：
　　“我是——”

　　“————音！”
　　长长的叫声划破了一片美好的平静，一道雪白的身影，周身旋绕着纯金色的光亮，刷地收起身后那对如雪般圣洁的羽翼，急急忙忙地将跌坐在地上的音扶起来。
　　“音！你去了那里？我一早上都在找你——”忽地，她心惊地抽气，抚摸着音下颚处的红痕，“你怎么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音抓抓细碎的头发，咧嘴对她笑了一下，“我‘稍微’地惹恼了美神，她骂了我几句……我以后会小心的，你不要担心啦，静。”
　　“……”
　　静埋怨地瞪着她。

　　风神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屏息地看向她伸手抹下她脸上脏兮兮的土痕。
　　绿叶在夏风中沙沙地，沙沙地作响，有些空旷，旋转着在花园里回荡。
　　她却一直都没有看他。

　　“答应我你下次要小心一点！”
　　静作出凶巴巴的样子训斥着音，拉着她脏脏的小手向花园外走去。
　　“知道啦，知道啦静。”音乱七八糟地敷衍她，嘟哝着，“你怎么好像变唠叨了？说不定哪一天，神帝就烦你了咧！”
　　静瞪大双眸：
　　“你说什么——”
　　“和你开玩笑……”
　　“……”
　　“……”
　　*** ***
　　透明的天空犹如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柔软的云朵静静地压近，碎金般的阳光隐隐约约地在云层中流淌。模糊的光斑细碎地在白木秋千上滑翔，柔绿色的藤蔓娇慵地旋绕，微微抖动着绿水晶般的叶子，沐浴着美好温暖的光亮。
　　树叶如耳语般在头顶上“沙沙”地歌唱。
　　静轻轻地替音涂抹上药水。

　　“哎哟……好疼……”
　　音呲牙咧嘴地嚷嚷，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抹抹下颚上的伤痕，哼哼：
　　“美神下手真的好重！”
　　“曼娅女神的挑剔刻薄，天界无人不知，”静摇摇头，无奈地弯起唇角，吹了吹未干的药水，叹道，“被调去霞之殿之前，我已经告诉了你做事要尽量细心，没想到你还是马马虎虎，打翻了花酒。”
　　“不就是一碗酒而已嘛！”音不在意地撅了撅玫瑰花苞似地小嘴，“况且她还一直大喊着催咧！”
　　“难道你忘记了花酒是曼娅女神精心酝酿了百年的吗？”静伸出细嫩纤长的手指点点音的额头，惊呼，“而且你还和她顶嘴了？”
　　“……”
　　音垂下头，心虚地避开静质问的眼神，讷讷道：
　　“也许……只有一点点啦。”

　　“唉……”
　　静遥望向天际，长长叹气，霎时，风无声地吞没了呼吸声，只留下一片空寥的寂静。
　　“静，对不起……”
　　沉寂许久，音小心地拉拉静的衣角，探头去看她洁白的侧脸，低低地问：
　　“你生气了吗？……静，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对不起……天界里只有你对我最好，你千万不要和我生气……”

　　清晨的薄雾凝聚在天界的尽头。
　　晨露的气息洒满整个世界。

　　“我没有和你生气，你也不要和我道歉，”
　　音将晶亮的药瓶仔细地收拾好，心疼地看着音身上的伤口，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细软的头发：
　　“只是一定要去躲开那些伤害，好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音一个劲儿地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一定全都听静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牢牢记住，不会再忘记！”
　　静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微笑了起来。
　　——就算整个世界痛恨你我也不会将你遗弃。
　　这样……
　　是否算是诺言？

　　音孩子气地笑了一下，习惯性地靠在静的肩上，出神地看向澄净的天空。朦胧的阳光穿过薄雾，隐约地绚丽，然后她从怀里拿出那只蓝色的小瓶子，透过水晶般地瓶身看向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荡漾着如清风般干爽的气味。
　　她又回想起了那张完美精致的脸。
　　突然就感觉一股温暖涌遍了每一颗细胞。
　　或许吧。
　　那就是幸福……是吗？

　　绿荫下白色的影子。
　　仿佛时光已经凝固，他偷偷地凝视着那张纯净美丽的脸庞，只感觉呼吸仿佛在一点点地被抽离。她的皮肤雪白，透着水莹色的光彩，仿佛珍珠的颜色。棕色如丝的长发，圈圈缠绕着在空中飘舞，轻轻的，她脸上有股如雪般恬静，似乎圣洁过她身后那对如月般清灵的羽翼。
　　卷曲睫毛下的金琥珀色眼瞳。
　　刹那间抹杀了整个世界。

　　宛若优美的白色雕塑。
　　他站在那里，良久，良久。

　　绿叶在晨光中透露莹莹绿光。
　　风的香气静静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