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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绝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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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啊,今天我看到了聂熠送她来到学校了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根本就是天天这样嘛!”
“但是是走路送的啊!”
“是吗?!”
“哎,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聂熠还是那样,一天一束花地送……说真的,就算他不是什么世界级的大帅哥,但是算地位和他这样苦苦追求的意志——我也愿意嫁给他啦!”
“嗤——!只可惜啊,人家看定了风天音哦!”
“就是就是!”
“……”
“……”
当风天音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天空依然是乌压压地阴暗着整个世界,空气中疲倦地充满了一股蒸馏似的闷意。
细细的阳光轻轻地在敞开的玻璃窗上跳动、闪耀,她走到窗边,仿佛是乏了,发呆般地凝视着一如往常出现在桌子上的那束花,鲜艳得仿佛跟整个灰暗的世界一点儿都不陪衬。
然而即使是耳膜已经关闭起来了,那些隐隐约约的嗓音,就好像是虫子般“嗡嗡”地发出棉絮般恍惚的声音,深深浅浅地蠕动进她的耳朵,忽然使得她的胃部涩涩地绞痛。
算了吧。
她淡淡地撇了一眼手上的花束,然后站起身,就好像已经是某种惯例,那把巨大的花束就是那样,不可思议地被塞进小小的垃圾桶。
“哟!你看啊!又被她扔了啊!”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不天天这样嘛!”
“可是今天我好像在花束里看到什么啊!她怎么也扔了?”
“管他呢?你看她这个样子,自从她那个哑巴姐姐风天静死了,她也半死不活了!”
“就是,整个一个闷葫芦!”
“……”
“……”
风天音静默地抿紧了嘴唇,耳边大胆的议论、尖锐的眼神,闷热的空气透过窗子扑进教室,她托着下颚遥望向窗外,颤抖地合上了眼睛。
偷偷地,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然而她却不能说什么,宛若雕塑,风天音,她是完美而耀眼的存在:生来便会说话的天才,私校内成绩第一、气质淑雅的风小姐。
——即使是那样又有什么用?!
她黯黯地咬紧了牙齿。
自己却竟连一点儿小小的、关于姐姐的议论都无法阻止!
古老的钟声回荡在金灿华丽的走廊内,那缕缕细微的阳光肆意地在玻璃窗上辉煌,突然间闪耀起来的世界,掺杂着炎热的气息,戳痛了她的眼睛——
“同学们,开始上课了!今天的题目是……”
教室门突然被“砰”地一声关上,风天音倏地坐直了身子,侧过头来,慌慌张张地忍下眼底的那片濡湿,像是一般呆板的好学生一样,掏出本子和钢笔,刷刷地抄着黑板上的笔记。
有的时候,她真的在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姐姐死了,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她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思考了,然而却怎么也想不到答案。那个时候,她认为,当那天来到的时候,或许她就会知道答案了——
可是。
这天已经到了许久。
为什么……她却依然是这样懵懂而乏味地生活着?
表针“嘀嗒、嘀嗒”地在水晶腕表上走动着,反射着苍白如辰的光亮,示意着另一天的轮回。
*** ***
下午四点。
学校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风天音早早地就回到了家,奇怪地是除了忙着为两天后的生日宴会布置的侍女以外,父亲和母亲双双不在家。
露台上的玫瑰花悄悄地吐露着芬芳,玻璃桌上放着阿玫按时准备好的茶点和母亲出去之前留下的纸条:
“天音,
下午会有人送来你父亲替你订做好的裙子,要记得签收。”
看到母亲留下的短信之后,她淡漠地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坐下,手指飞快地将纸条揉成小小的一团。
裙子、学习、生日、父母……
心脏闷闷地在胸膛中砰跳,突然的一瞬间,风天音无意识地低了低眼睛,向露台下绿茵茵的花园望去,倏地,感到世界狭窄得如此渺小——就好像是,不断轮回着的每一天都有同样的事情一次次地重复,旋转着无法走到终点……
比如说……
那个每天注定都要遇到的某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个人。
风天音不经意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是一点也不愿意回忆起来,额头稍微地有些发热,可是她还是记起来了……
…………
……
下午。
放学。
如油画一般的世界,古老的钟声在空洞洞的走廊里一阵阵地回响,掺杂着夏风窸窣的声音。有些喧闹的教室,突然有人高声吹着口哨,续而有暧昧的眼神刷刷地斜射过来——
“哟!看看谁来了!”
“哇!找风天音的啊——”
“……”
“……”
昏黄色的暮色中,橙黄色的光点闪耀着在玻璃上,晶晶点点,滑翔出液态般绚烂的光亮。晚风从敞开的窗子外吹进来,风天音诧异地抬起头去,手旁放着的是自习课时复习的笔记,夕阳的光芒中,有一道人影站在教室门口,投影落在地上被无限地拖长……
聂熠。
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风天音的表情微微地呆泄了一下,淡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然后,她低下头静静地开始收拾散乱的书本。
晕染成图画的天空流转着彩霞的颜色,只是天空中突然没有了云彩,然而晚风却突然之间猛烈的起来,穿过她身后的窗子猛烈地飞进,使得她的长发轻盈地在半空中妖娆地轻舞起来——
聂熠迈开大步走到了教室前方,风天音惊愕地抬起头,猛然发现他的表情打破了一如往常的死板——纯白色的领口松松垮垮,黑色的绸缎领带安静地垂落在胸前,被扯断的痕迹在暗红色的夕阳下淌着鲜明的颜色,突然使得她的胸口沉闷了起来——
“砰——!”
风天音桌前的垃圾桶突然被大力踢翻了,碎纸屑、苹果皮以及香口胶之类让人看了作呕的垃圾瞬时飞散了一地!
像是突然被这巨大的响声吓到了,她的肩膀突地颤动了一下,心脏砰跳着屏息——
“哇!搞什么啊!”
“啧啧——肯定是聂熠受够了风天音的拒绝了吧?”
“我看他也是时候放弃了——毕竟都苦苦追了半年了,人家还老是不领情嘛!”
“就是!”
“……”
“……”
四周杂论声四起,男生、女生……只要是站在教室里的同学,不管是做卫生、八卦还是收拾东西都全部躲得远远的,三五扎成几堆观看即将上演的好戏。
夏风的味道蕴藏着干燥的气息。
风天音如雕塑般的坐在那里,微风调皮地缠绕着她的发丝,一圈圈地绕着她雪白的脖颈打转。飞入室内的晚风将白色的纸屑吹得漫天飘舞,她惊异地凝望着聂熠发疯似地连续踢了垃圾桶几次,随即,倏地,几抹凋零的彩色硬生生地冲入了她的视线——
那把花束。
残落的花瓣。
枯萎的花茎。
褪色的信纸。
沾满秽物的黑色盒子。
聂熠喘着浓重的粗气,暗色的眼瞳涣散地停留在她美丽洁白的脸庞上,玻璃上折射出来的光线丝丝点点地渲染着他墨黑色的碎发,而碎发下的——
她一时之间竟看得心惊。
——是那样一对安静而空洞的眼睛。
他瘦长的手指死死地捏紧那把花束,与她对望了许久许久,仿佛是持续了几个世纪的沉寂,聂熠如旋风一般卷出了晕染成暖橘色的教室,任由他身后残余的冷气一点点地冻结。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似乎要冲破屋顶。
风天音突然闭上双眸,任由她的耳膜一阵“嗡嗡”的颤动,随即一片荒凉的死气沉沉。那样一对空黯的眼瞳……她不知该怎样才能完全描述他眸中的神情,与他凝视她时带来的震慑,却只是莫名地觉得一股闷闷地疼痛瞬间焦距在心房,随后散布到全身一点点地麻痛……
……
…………
“小姐——!小姐——!”
一阵焦急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处传来,已临近傍晚,有燥热的风从露台的方向吹进来,昏黄色的余光斜射进来,风天音微怔了一下,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转过头去。
“怎么了,阿玫?”
她疑惑地看着站在房门口处喘息的阿玫,轻轻拢起细眉。
“……小姐……楼下有人送来了一个很贵重的包裹,说是一定要姓风的主人来签收……小姐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是否要亲自签收呢?”
“原来是这样。”
风天音点点头,瞬间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张纸条,向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去签收就可以了,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知道了,小姐。”
阿玫羞愧地低了低头,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走廊里的玻璃窗投映着街道上萤火般昏暗的路灯,深橘色的夕阳火红地晕染了她的脸庞,细致地勾勒出她美好的眉眼。风天音向窗外望去,恍恍惚惚地又回想起了同样被映照得橘黄的教室与古老的钟声……
聂熠……他到底怎么了?
她慌张地垂下头,仿佛因第一次如此反复地想起他的名字来而狼狈,也是第一次因拒绝他而感到如此地罪恶……
那束花……她是否应该收下的呢?为什么他今天会在全班同学面前发脾气,又把那束扔掉的花束从垃圾桶里拿了回去?
轻轻地呼吸着,风天音合上了眼皮,像是不想再去回忆与疑问聂熠今天失常的行为——总之,她对他的追求真的没有任何兴趣,而她,也已经拒绝过他无数次了。
就是这样。
很简单。
“请问你是风小姐吗?”
似乎已经站了一阵子了,邮递员的眼里有一丝淡淡的倦意与不耐烦,然而却还是礼貌地对她微笑:
“这是您的父亲特别吩咐送来的裙子,请您签收。”
“谢谢。”风天音勾起了细嫩的唇角,接过钢笔签上了名字,“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很久。”
“……没关系。”
看到她纯净的笑容,邮递员急忙摇了摇头,将淡粉色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管家阿玫的手里,对她点点头:
“打扰了。”
“再见。”
门旁的侍女们机灵地在邮递员离开后将大门仔细地锁上,夕阳残留的光线懒懒地停留在客厅里无声地荡漾,阿玫捧着粉色的衣盒,跟在风天音身后向楼上走去。
“小姐,这次的盒子似乎比以前的都大呢!”
阿玫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衣盒,絮絮叨叨地对着风天音修长的背影说道:
“我猜,老爷这次一定是很开心,所以订做的裙子肯定也会比往常的漂亮!小姐,你说是吗?”
“……嗯。”
她轻声回应。
“小姐……”
阿玫敏感地察觉到了风天音的淡漠,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快步跟了上去,劝道:
“小姐,我知道你还在为你……姐姐的事情伤心。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会让你很难过,可是,你是否能尝试着去接受……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
倏地那么一瞬间,像是某种敏感的神经被突然刺痛,迫使着她停下脚步,嘴角苍白着失笑。
发酸发麻的戳穿,就是那样的疼痛,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清楚描述那种持续了许久,重叠着的痛苦……
“阿玫,裙子给我吧。”
不知是愧疚还是某种躲避,风天音飞快地转身,将衣盒从阿玫的双臂之间仓促地拿走,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将房门死死地关上——
砰——!!
清冷的响声在空荡无人的走廊内阵阵回旋,晚霞将天际也映得通红,那些黯淡的光芒,就像是点点细沙,透过玻璃窗在屋内静静流淌。
算了吧……
阿玫无奈地摇摇头,她在风家已经干了很长一段时间,亲眼看着风天音和风天静长大,也同样是亲眼目睹着风天静的死亡……其实两个人的脾气多少都有些古怪,但是感情的确是很好。
或许——
她真的只是需要时间吧!
是否时间……真的可以将一切洗刷干净?
而她,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风天音呆呆地坐在床上,淡粉色的盒子被安静地放在身边,她不敢转头去看,眼神也是同样呆呆地看向前方——
如果有一天姐姐死了,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她顿时又开始寻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忽然就觉得整个人疲倦了,想躺下懒懒的睡觉,可是那只淡粉色的盒子却又偏偏是那样的晃眼——
啪——
她毫不迟疑地伸将那只衣盒踢了下去,晚霞的余光修长地绚烂了房间,脆弱的纸盒“砰”地一声摔落在木质地板,倏地一下就撕裂扭曲了,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抖了出来滚落在地板上,风天音诧异地坐直了身躯望去,却忽然之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 ***
加长的黑色林肯车里。
昏暗的霞光透过玻璃映了进来,晶黄色的香槟,闪亮的水晶杯,微弱的光亮,轻轻地在暗色的玻璃酒瓶上如丝绸般转圈。
聂母与聂父坐在风父与风母的对面,礼貌性地轻碰酒杯,笑着说了一声“cheers”,互祝对方新生意的成功。
“这次的合作项目很成功,”聂父举了举酒杯,笑容风度翩翩,只是眼角泛起了细细的鱼尾纹,“多亏你们帮了不少,否则真的会失败。”
“不用客气,”风父谦虚地摇头,“既然是合作双方就自然都要努力。”
“说的是。”
晚风暖暖地寂静了沉默。
丝丝余霞光润地滑进车内,亮起如烛火般的光亮。
“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说了,”静默了许久,聂母抬眼示意了一眼聂父,神态贤淑,轻声问,“聂熠追求天音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那是当然,”风母有些失措,却被风父机灵地接了过去,“天音时不时地提起。”
“是吗……”
聂父微微拢眉。
“是这样的,”
未等风父风母回答,聂母心切地静声说道:
“我们儿子,聂熠……正在考虑着怎样向你的女儿求婚。而我们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你们……”
暗红色的阳光被一抹抹地吞噬,流转在玻璃杯上的光亮瞬时间掺着晶黄的香槟泣淌,妖娆地映红了风母的微笑。
她温婉的眼神中透视着得意,轻轻地与风父对视,举起酒杯笑道:
“我们也正有此意。”
*** ***
被晚霞渲染的天空一寸寸地被黑夜的痕迹侵占,有路灯亮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明明灭灭地黯淡。夜风透过露台吹高了纱帘,透明的颜色宛若蝉翼,颤抖着在屋内艳舞。
风天音僵硬地站在风口处。
寒冷的气息顺着她的脊背向上爬呀爬,钻进她的皮肤,侵蚀进她的血液,一点点无声地冰冻。
衣盒里的裙子已经完全被展开了。
昏弱的光亮点点洒落在裙摆上,纯白的柔纱,散开的裙摆,那样虚弱的灯光,却突然之间将整间裙子点亮得雪白,慑得她生硬地眯起了漂亮的眼睛,一切是那样的洁白美好,凌乱散开的裙摆,就仿若天使坠落前折断的羽翼,环绕着银白色的光圈,瞬间却陌生地划伤了她的眼睛——
一秒钟的瞬间。
风天音的耳旁突然传来某种漫长的低鸣,仿若蝉叫,撕心裂肺一般的挣扎。
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脏上,于是再也没有血液砰动到全身,如死亡一般一阵阵地冰冻,刺痛,她呆寂地灯瞪视着地板上那件白色的裙子,大脑突然停止了转动,然后她傻傻地想——
那是什么……?
是婚纱吗?
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嫁衣吗?
好美……
可是为什么要送给她呢……
丝丝麻木将她渗透——不,那再也不是充满倦意的麻木,风天音突然悲凉地笑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管在根根断裂的声音,像是绝望,啃咬着她的身躯一块块地崩溃着走向死亡……
如果姐姐死了,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是否时间……真的可以将一切洗刷干净?
而她,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无边无际的绞痛逼得她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恐惧将她的身体钳住,她跪坐在地上,有干哑破裂的声音从喉咙里溢了出来,风天静的名字疯狂地在她的肺里爆炸似的回荡——
“铃铃铃————”
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尖叫了起来,使得风天音害怕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呆茫地将手机掏了出来,绿色的屏幕上清晰的倒映出“母亲”两个字。
还有机会吧……
她的嘴唇喃喃蠕动着。
或许还有机会……
按下了通话键,她的声音干裂得如同破碎的玻璃,于是她舔了舔嘴唇:
“母亲……”
“天音啊!有没有看见父亲给你订做的裙子?”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喜气洋洋的嗓音,还有风父与聂父爽朗的大笑声,“喜不喜欢啊?”
“……”
夜风像是冰冷澎湃的潮水从露台上汹涌了进来,漫过风天音的全身,浸得她的皮肤如针扎般扯痛。她抖了一下,鼓起勇气启开嘴唇:
“母亲——”
“天音啊,你听我说,一会儿聂伯伯和聂阿姨要来家里吃饭,聂熠也会来。”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暧昧,“你准备一下,顺便告诉阿玫让她打扫一下,让厨师尽快把晚餐准备好。就这样了,半个小时后见。”
“嘟、嘟、嘟……”
清冷的挂断声,长久地在风天音耳旁持续。
夜风的温度将她的身躯濡染得冰凉冰凉,黑色的手机从她的手指滑落,她抱紧冰凉干燥的身躯,指尖深深地陷入皮肤,夜色陷沉,黑暗下来的世界,瞬间就将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狞笑着吞没了……
天边划过残余的火烧云,落下血色的痕迹。
只是突来吹过的晚风。
将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丝云也吹走了。
如果姐姐死了……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风天音抬起头,眯起眼睛,就那么远远地眺望进无云夜空,零零碎碎地缀着苍白的星辰,没有淡漠,没有麻木,瞳中有股破碎的无助……然后她像孩子一样抱紧自己的手臂,突然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姐姐……你是否,真的彻彻底底地离开了?
*** ***
晚风温柔地将窗纱掀起了一角,层层叠叠地缠绕盘旋,如涟漪般地回荡。鹅黄色的烛光淡淡地散了开来,摇摇曳曳地拉长了如星光的道路。
仲夏之夜。
铺着真丝桌布的方形餐桌上摆满银色的餐盘,水晶色长长的酒杯,晶绿色的酒瓶与热气腾腾的食物。长长的桌子只坐了四个人,围站的侍女们正忙得不可开交,银色闪亮的餐具清脆地碰碰撞撞。
乳白色的大理石,圆润的弧度,风天音独自站在露台上,花园里的蔷薇藤蔓悄然爬上了花架,花架旁的槐树叶正是深绿色,伴着夏风被吹散在夜空,静静地,就一片一片地遮住了弦月。
那颗巨大的钻石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耀。
沉默地璀璨着整个世界。
银色的光点折射进她蓝色的瞳孔,斑斑斓斓,刹那间如同破碎的玻璃珠沫。
她该怎么办……
那颗打造成心型的硕大钻戒已经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事实无法扭转,所以,就成了定局了吗……?
风天音眼神涣散地看向夜空中的繁星,悄声无息地形成焦距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那顿饭咽下肚子里将自己喂得饱饱的,也不知道那个戒指怎样就突然飞到了她的手指上……只是或许自己太懦弱了吧!
晚饭时,当聂熠将那颗钻戒戴在自己的手指上时,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拒绝,当却当看到父母示意与命令的眼神时,她却呆呆地没有动弹……
就是这样的生命。
或许残酷。
但是每个人都是注定要被规定在某个隐形的盒子里生活着,四周的每个角落都划着固定的边线将剩余的世界隔离。
“嗨。”
突然有人在背后轻唤了她一声,风天音怔怔地站了许久许久,才傻傻地回过神来转身——
还是他。
纤长微瘦的身躯,洁白的手骨,黑色液态的双瞳,细碎的黑色短发被月光炫得闪耀,整洁而干净的燕尾服,他很小心地与她保持着距离——或许已经是习惯,聂熠露出孩子气的笑看着她,天真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好。”
愣怔了许久,风天音回过头去,柔软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语调生疏而僵硬。
如水般隐隐约约的月色中,斑斓的银色光亮,聂熠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却当看到风天音警惕的反应后而又硬生生地停住。
他尴尬地开口:
“今天……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
风天音茫然地抬起眼看向他,呆呆的目光仿若是在望着他出神。
“就是教室里的事情,”聂熠有些失落地提醒她,低低地像是在安慰着自己,“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
良久良久地凝望着他,她的眸光涣散漆黑得可怕,嘴唇若有若无地轻抖着。
“你怎么了?”聂熠忧心地拢起眉头,谨慎小心地走近她,不由得伸出了手询问,“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风天音侧过肩膀,声音轻若婴儿的梦呓,她的手指死死扶住光润的白色大理石,背脊濒进死亡地僵颤。
“……”
充满排斥的回答迫使着聂熠难堪地缩回手,许久地沉默。
瞬时之间,露台上只有一片片轻微的鼻息声,悄然地寂静。
夜风将窗纱吹出窸窣的声音,皎洁如雪的月光璀璨地伴着窗纱纯净了世界,圣洁的光芒细致地镶嵌在风天音的周身,然而她只是如木偶般地发呆,却恍然之间炫射出天使般的光圈。
聂熠感觉自己瞬间就失去了呼吸。
曾经他认为自己就这样鲁莽地向她求婚是错误的,也痛恨自己为什么固执着即使是被拒绝了还不懂得放弃……
只是。
他又突然记起了那场生意晚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好像突然之间停止了心跳与呼吸,而她的脸庞也永远地烙印进了他的脑海里,灼成无法消失的痕迹。
就是那样的见面。
然而那次晚宴当中,她却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
可现在她是他的了,不是吗……
晶澄如水的月光斑斑驳驳地垂落,槐树在晚风中静静摇摆,簌簌的声音温柔地蹭着耳膜。
忽然有一股暖意涌着他走向她,扳过她倔强的肩膀,突兀地撞上了那对海水色的眼瞳。风天音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就好像是一只瑟缩的小动物,没有淡漠,没有冰冷,只有单纯的无助……
轻轻地。
他吻上了她光洁的额头,手指不禁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
“天音,我一定会带给你幸福。”
风天音呆泄地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掌。
画面在那一瞬间命运般地定格,一切再也无法转圜。
突然之间,血管在她的身体内一根根呐喊着绝望撕裂,于是那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就在那晚诞生了。
*** ***
婚礼被计划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
天空淌过滚滚的流云,灰色的,低沉地,压抑着整个城市,闷热的气息嚣张地笼罩着世界,逼得知了趴在树上撕心裂肺地鸣叫,喧闹,刺耳。
光滑如月的镜面倒映出风天音美丽的脸庞,修长的脖子,如玉般剔透的肌肤,海水色的双瞳,乌黑的长发优雅地缠绕。雪白的婚纱顺从地贴着她纤柔的躯体,细细的绢纱蓬松地垂落,耀出微莹的光亮。
她一直一直凝望着窗外。
侍女们将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托盘里,然后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妆具。
姐姐,你回来了吗?
风天音怔怔地看向窗外的连绵不断的乌云,流淌似地滚动着,然后她浅浅地勾起唇角,仿若微笑——
是你吗,姐姐……
这天来到了,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是吗?
“小姐,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老爷和夫人说让您尽快下去,他们很想看看您穿婚纱的样子,”阿玫笑眯眯地开口了,“您是否要现在下去呢?”
“阿玫,你带着这些人先下去。”
风天音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青灰色的天空,轻声说:
“告诉父亲和母亲一会儿我就会下去。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迟疑了一阵,阿玫还是答应了,走出房间,“我会转告老爷和夫人的。”
房门被关上。
从容地站起身,风天音静默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远远地注视着,眸光仿若穿过了久远的时光。然后她微微地笑了,仿若只是稍微地弯曲了一下嘴角,却瞬间打破了木然的表情而璀璨了纯白的婚纱。
她伸手推开浴室的玻璃门。
细细的光线透过小小的窗户射了进来,灰蒙蒙的天空逐渐压低,雷声滚滚地从远处传来,然后有雨珠一滴一滴地洒落下来,翠绿了树叶,朦胧了视线。
温热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流进奶白色的浴池,于是雾气袅袅升起,弥漫了整个世界。
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雨点声。
风天音恍惚地抬头,几缕柔顺的碎发垂了下来,沿着她的脸蛋滑下肩窝。浴室的地面一点点儿被夏雨打湿,微凉的风迎面吹来,远远看去,整个城市都荡漾着一层温润飘渺的雾气。
天空低低地抽泣。
姐姐,是你在哭吗?
她平静地笑了,唇边有抹美好的平静。
伸出手去接天空洒落的泪珠,啊——有些冰凉的触感,冷冷的,顺着她的手心向下滑去,却莫名地使得一股喜悦流遍她的全身。
浴池里的水满了,稍微地溢出来一些。
湿润的大理石地面,有些滑溜溜的。风天音急忙伸出手,将水龙头拧紧,眼中有种孩子气的慌张。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仿若是最后一次观看这个世界,然而嘴角的笑明媚而舒心……
从容地。
她提起白色的裙摆,迈进雾气缭绕的浴池内,温暖的水流没盖了她的双腿,漾起圈圈透明色的涟漪,层层次次重叠着回荡。
不要哭啊……姐姐。
她的嘴唇渐渐地苍白,如同额顶凋零的花冠。
雪白的婚纱被池水一点点地浸湿,整个世界仿佛都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雾气,白茫茫的颜色,透明了圣洁的婚纱。
就一次,好吗?
风天音墨黑色的长发在清澈温暖的池水内妖艳地旋绕,睫毛被水波层层地濡湿。
让我安慰你,不要哭,好吗……
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
噼里啪啦地仿佛要碎裂了玻璃。
“小姐啊,老爷和夫人都等急了,您准备好了没有?”阿玫在房门外笑着敲门,却站了许久却只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小姐?小姐?!”
“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玫正使劲儿地拍着门,却突然见到聂熠出现在身旁,不禁一惊:
“聂少爷,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已经在教堂了吗?”
“我……”聂熠微微地迟疑,仿佛是在默默地思考着什么,然后他低声说,“我想提前看看天音……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阿玫有些慌张,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小姐刚才说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都过了半个小时却还没出来!”
“别慌。”
聂熠抿了抿嘴唇,使劲敲了敲房门,低喊:
“天音——天音——”
却久久没人回应。
头顶一点点地被淹没,泛起一朵朵清澈的水花。
厚厚的雾气。
眼睛被浸得生痛生痛,然而她却一直从容地浅笑着,眼前那片玻璃色的世界,流淌着,仿佛美好了一切。
暖暖的气息。
笼罩的她的身躯。
因为很快……
白纱的裙摆在水面上如云般美好地浮动着,小小的纯色花朵无声凋落,在水面上如星光般地点缀。
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呢……
砰————
房门外巨大而焦急的砰动声崩懂了整个世界!
然而仿佛沉浸在最美好的梦中。
风天音如婴儿般纯美的微笑着,然后,她缓缓地合上了眼皮,仿佛那样安静地就睡去了一切噪音嗡嗡地在耳旁模糊。
翻开记忆苍白的书页。
她记得绿茵茵的草坪,微凉的树荫,正是仲夏,蔷薇盛开,喷泉里溅出的水花,澈蓝如玻璃色的天空,姐姐和她穿着白色的短裙在花园里跳舞。
她跳了一会儿就累了,坐在树荫下,只能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姐姐在喷泉边一圈圈地如蝴蝶般旋舞。
正午如金子般的阳光。
水晶色的喷泉。
夏日的热风中,姐姐飘起的纯白色裙摆如同羽毛的颜色,明晃晃的光亮似乎全部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隐隐地,就仿佛有天使的光芒……
她在树下不停地唱着歌。
姐姐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个时候。小的时候。
她总是希望,如果那段时间能够一直一直地持续该多好?如果这个世界一直是那样的单纯而简单,她真的希望那段美好的时间可以凝固着停留……
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