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灯》昕言

4、……

　　“焱，你说，那个司火之神和蝶灵，原本那么相爱，最后却这么个结局，是不是太冤枉，也太悲伤了？”飞儿无限的惋惜。

　　千焱的手指几乎陷入石中，一任垂下的发丝遮挡了所有的情绪。费力半天，才控制住声线，沉沉问：“你，是从何处听到那故事的？”

　　“茶馆里新来的说书先生那里么，他的额间还有个电闪似的胎记，好特别。”

　　鸣天！千焱暗自咬了咬牙，就要站起。无奈心乱如麻，原神震荡，一晃，重重的重新坐倒，几乎撞上了飞儿。

　　“焱，你怎么了？”飞儿赶紧侧身扶住，终于发觉千焱毫无血色的唇。

　　“我……没事！”

　　他双目紧闭，身体颤抖，岔乱的真息几乎令他走火入魔。

　　“焱，你……”

　　飞儿急了，想都不想便咬破指尖。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她催动法力，那些红珠在半空中被护住了，渐渐凝合，忽的燃烧起来，撑出一匹焰毯。不由分说将千焱搀上去，火焰便有知觉般，万缕焰丝缠上了千焱的手脚身体，却并不伤人分毫，反而慢慢变小。

　　体内乱串的火灵被一股热流引导，慢慢重纳江川，疼痛轻了。千焱可以感觉到，外在的灵力不仅助了自己，更被自己溶溶吸入体内，毫无阻碍——是火灵。

　　飞儿见他面色转好，才松了口气，冷不防就被狠狠攥住了手腕。千焱竖了眉眼，头一次真正动怒了：“我从不曾教过你这种法术。如此亏伤自身灵气精血的劣法，你自何处习得？”

　　飞儿自忖瞒不过，也未退缩，挺身道：“是我从一个仙女姐姐那里学来的。她说那是疗伤秘法，我求她很多次，她才答应传授的。你方才情势凶险，如果我坐视不理，天晓得会怎么样。既然试一试可能帮到你，几滴血一点灵力又算什么？”

　　“你……”千焱这次是被气得发晕，冷冷的一把甩开了飞儿的手，“既然如此，请你离开！”

　　“我不要！”

　　“我们师徒缘分已尽！”

　　天上百日，人间百年，如今还剩不满一月。届时他必须完成承诺，净化重聚的灵石精魄，续接无妄火种。他已近灯尽油枯，能与她一段相处，他已知足……

　　“但是我不想走！”

　　“由不得你！”

　　“好。不做师徒，那我就留下还债！”她终于冲动的出口，在原地站的笔直。

　　千焱顿了顿，没回头，“我救了你，你也为我扫院煮饭，接近三月。我们，两不相欠！”

　　“不是这个！”飞儿却凄凄笑了，眼神在白光中执着：“焱，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还是假装不认识我？五十年前，一只修行浅薄的蝶精，趁你疏忽偷去了你随身的一颗灵珠。想不到那灵珠十分邪门，却莫名其妙自行融入她体内。她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慌了，便躲起来想将灵珠重新取出，再作归还。可这么多年了，却毫无办法。你倒大方，让她凭空得到了不知多少年的修为灵力，这些年来，却一句不曾追究。她心里实在愧疚，于是就暗暗跟着你，看你一直在各方辛苦收集灵石精魄，便想从旁助你。好容易引来几个灵石精魄，反而为你所救，又蒙你收留，授她法术，助她自由控制体内的火灵。焱，以你的修为，我不信你看不出我体内灵力的路数。你一直装糊涂，我就以为你是接受我的，所以故意给我机会留在你身边。可今天你既然铁了心要我走，那么我也不敢再留下你的厚赠，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反抗的，请你收回那颗珠子吧。否则，我就跟定了你还债。焱，我其实对你，早就对你……”

　　千焱骤然截断了飞儿的长篇大论：“别说了！罢了，你一定想还债，就还吧！”

　　微风梭过桃叶翳隙，扬起一程簌簌，仿佛叹息。

　　飞儿的一腔情意被生生憋在喉间，却端的郁闷无比。脑海中忽闪过那只决绝的蝶灵，竟然有样学样莽撞的飞身过去，趁着千焱还未反应，狠狠的压在他微凉的唇上。那只蝶灵碰到的，也是这样的男人么？卓越的能力，坚冰般的外壳，他淡色的漂亮的唇，浅浅的凉，却寂寞的令人想哭泣。

　　脑里有什么如烟花般辉煌的炸开，皑皑一片晃眼的明昼。

　　千焱匆忙后退，将飞儿拉离自己的怀抱。“你……”一时千言万语无从问起，他努力镇定，深吸了口气，小心的审视着飞儿，“没事吧？”

　　飞儿怔了片刻，忽然醒了。登时，艳丽的绯色爬了满脸，她臊得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撒腿就跑：“没事没事，我，我回去做晚餐，你早点回来！”比施了隐身诀还快，转瞬没了踪影。

　　千焱没有动，只是望住她消失的位置，好半天。修指慢扬，静静贴上了自己的唇。夕晖里，他微翘的嘴角渺茫的几不真切。

　　那夜，群蝶夜舞，暧昧月色遍染斑斓。

　　千焱开始更加竭力寻找剩下的三枚灵石。每次收服一颗，就越发虚弱。最后一颗精魄十分难缠，他化为了妖，搂定一只狐女，却说决不回去。千焱问，重归无妄池，修炼圆满就永为仙体，有何不好？精魄明明伤了，却嚣张的笑，红尘恋恋，我自乐在其中。爱人若没了，做个仙人，活个千年万年又有何意义？他怀里的狐妖，径自忘我的凝望，眼中一片情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那一刻，千焱竟然迟疑了，才自收回炎咒，却发觉那两人的法咒合围而来，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杀机与贪婪。当然，有了你的原神，能够万年不死，我们会爱得更痛快。他们毫不留情。

　　千焱不禁责备自己。是了，被毁灭的恨意浸染的精魄，不可能善良。他不该失去了冷静。

　　千焱，毕竟是千焱。他自然胜了，却也身受重创，以致于不得不在飞儿为他编织的火毯上疗伤，否则，他根本无法再醒来。

　　醒来的时候，是夜晚了。千焱发觉自己枕在飞儿的腿上，飞儿却由于疲惫，靠在榻边睡着了，不高的小鼻子咻咻的喘气，小嘴略略张开了，倒十足的孩气。他默默的凝视一阵，神情逐渐柔了。尽量悄无声息的移开，开始苦笑。他是满心不愿借助于她，可是目前，只有她新鲜的灵力，才能支撑他的身体，做完剩下的事。而他自身的力量，竟然已经衰弱到无法解开自己的咒语了。想起来，还真是因祸得福。

　　才琢磨着，飞儿醒来了，对上他的眼，立刻欢欣道，“焱，今天可吓死我了。你没事了吧？”

　　他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今天，谢谢了。”

　　飞儿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抖擞着要靠近，“不过就是一点点物归原主，这和你为我做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焱，你实在太……”

　　话讲了一半，他就有点牵心：“什么？”

　　“麻……”

　　“麻？”

　　“脚，麻掉了！”飞儿苦兮兮的皱着脸，下半身处于磐石状，假戏真做的压过去。千焱十分有良心，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用在他身上决非夸大其词。她既然耗用灵力救了他，她打赌，他这次不会闪开。果不其然，她被接住了。遂变本加厉使劲搂住千焱的腰，接触到令人舒服的清爽：“你太干净，太正义，也太冷漠。不过焱，我喜欢你啊，随便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所以最近我担心死了。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告诉我，好不好？”

　　“飞儿，你先放手。”他窘迫着欲推开怀中的温香软玉，飞儿却如着了魔一般，捧起一束他散落的墨丝，斜斜飘来的眼神，像个本色妖精了：“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好固执啊。你的头发好软，我常想，它们如果是火的红色，应该更配你。而且……”小手攀上了他的前襟，她笑得有丝挑逗：“你的身体，是天地间最美的，因为它诚实的可爱……”

　　千焱一震，触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灵魂见血见肉：他们耳鬓厮磨恩爱缠绵，他们焰影双双心有灵犀，他们的仙尘挚爱，他们的惊心死别。他快骗不了她了，只能咬牙克制着自己的狼狈，冷道：“你走！”

　　飞儿没动，“我不要！”

　　谁都不肯妥协，他们僵持着。蝴蝶灯的火苗愈发弱了，荫罩着他们的发丝繁复纠缠，青衣紫袍，银枕朱缎，旖旎而霏艳。

　　天大亮的时候，千焱起身了。再细细打量一眼榻上支撑不住酣然入梦的女孩，他探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如羽落平湖，涟漪无痕——最后的祝福，他让她沉睡三日。

　　轻缓的脚步好似怕惊醒了人。帘外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