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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   千焱走了。千焱离开她了,带走了一万二千颗灵石精魄。

      飞儿自混沌中惊醒,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中大恐慌。静心凝神,却完全感应不到千焱的灵气,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于是,她闯去了无妄池,灵石已然归位,无妄火像万年前一般,美妙的五彩七色,近看却几近透明,热焰熊熊。两个仙婢毫不惊诧,向她弯膝,弯下珍珠般柔润的脖颈,主人,她们这么称呼她。

      她愣了,仓促的问,“千焱呢?千焱到哪里去了?”

      仙婢安然的答,“走了。”

      “走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

      她转身就要走。

      “主人,今日,无妄火还未经您灌注炼制,请主人施法。”仙婢客气而恭谨。

      “我不会。”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在某人身边看了三千多年,但是她又不是司火的神,怎懂锻炼之法?何况于,她根本没有炼火的心情,她要去寻千焱。

      “你必须做!”不太高的声音,一块嶙峋鬼怪的石边,转出一个目光炯炯的少年。他盯着飞儿一字一句:“那些法咒,他早就叫你背熟了。你只管运用,我会为你护法。”

      飞儿忽然便如见到了救星,飞奔过去:“鸣天,千焱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既然没有问出究竟,如今再操心又有何用?”鸣天的表情,有种奇异疲惫,“督促你炼好无妄火,就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飞儿大惊:“千焱才是司火的神,我算什么东西?到底出了什么事?千焱他人呢,带我去找他,我现在就要问个清楚。”

      其实,那日鲁莽的一个吻,足以解开她被千焱封住的记忆。百年前的一场大祸,是她,妄信了他人,几乎毁掉了无妄火种,害千焱下界百年为她收拾烂摊子。归根究底,是她对千焱没有信心。她不敢肯定心高气傲的千焱是否还愿意接受她,所以宁愿做一个渺小的蝶精,日日守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她也曾背着千焱偷偷找到鸣天打听,鸣天却板着脸对千焱隐瞒的事讳莫如深,逼得急了,他便指指自己额心的电闪,发狠要她干脆杀了自己。她无奈,回去对千焱使尽万般解术,指望千焱对她坦白,却始终无法如愿。

      “晚了。千焱,千焱他……”半晌,一道水泅划破了坚强,鸣天的掌中幻化出一盏似曾相识的蝴蝶灯,火苗如豆。他惨然道:“他消失了,我用尽了办法,仙凡两界都找不到他。不过,他留给我这盏灯,灯燃人在,灯灭……”

      “如何?”

      “它的主人就会,就会神—形—俱—灭,连一片灰烬都不能留下!”

      心,一瞬间疼的窒息。飞儿的身后猛地绽开两扇巨大的蝴蝶翼翅,妖魅的灵气咄咄逼人,“你撒谎!鸣天,一百年了,你还想骗我。”

      有颗巨石,自心中一直坠下去。鸣天对千焱的崇拜,何止万年?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拿千焱的生死胡言乱语。他不会!

      “我没骗你!”鸣天咬牙,唇上一排血迹殷殷:“现在就算找到他,也来不及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关系了。那个火之神和蝶灵的故事,后面的半截,你还想听么?”

      飞儿只是点头。

      鸣天说,百年前,火之神不惜自损修为,其实同时保住了蝶灵的魂魄和无妄火种。为了叫天界不下狠手诛灭酿成天灾的蝶灵,于是一肩担下责任。将一成灵力献出来勉强保持火种不灭,由仙婢看守;自己则下界百日,发誓集齐被震落的灵石,重返无妄池。

      他独自来到一个隐秘的山谷,花心思令蝶灵重生为赤蝶精。为了稳固她虚弱不稳的魂魄,事先封印了关于她从前的记忆。蝶灵成人型前,他一直暗中维护着,却只作不经意。可是日后一次意外,他却失去了重要的炽炎珠。那时他的灵力失之九成,这五十年里,全凭原神支撑四处收集灵石。饶是他意志坚强,到了今时今日,神魂也已快支离破碎。

      昨日就是百日期限,他终于返回了天界,兑现诺言续了无妄火种。施法后他对鸣天说自己想静养凝神,等鸣天再来的时候,他却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只有那盏蝴蝶灯,被留了下来。

      千焱为何不取回灵珠,延续自己的命?鸣天却不肯说了,只是指了指额心,故伎重施:“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飞儿急的要发疯,隐隐察觉千焱的行为以及鸣天的隐瞒,定然和自己有关。然当务之急,却是要找到千焱。她绝不会允许千焱魂飞魄散,绝不。

      灵光一闪,飞儿反手拖了鸣天的胳膊,“快带我去,千焱在水瑶那里!”

      水神殿,是一派透明至幽蓝的冰色。它的主人娉婷立在殿中间,身后一个凝水般的球体。那是水凝珠,能断绝天地间灵气的仙魄。温柔的水纹中央,一个男子无依无傍的平卧。宽松的玉白丝衣,火红的发丝,如水草般无根地浮动。他的眼睑却安详地扣拢了,长睫安静得令人心悸。

      “千焱!”朱红的翅膀仿佛要燃烧起来,两颊有湿热奔涌。飞儿像团火焰一般直扑了过去,却被水墙弹了回来,重重跌在地上。

      鸣天满眼惊愕,除了惊愕,还有心痛:“水瑶,你竟背着我私拘了千焱?”

      水瑶似乎早有准备,冷笑了:“你以为我私藏起他?”

      如果不是千焱来找她,拜托他藏起自己,避开鸣天以测万全,她怎么肯为了情敌安全,遮掩他的行踪?

      飞儿已经爬起来,再度扑向水凝珠,又被弹开,在冰魄边跌的万分狼狈。鸣天几步上去掺起她,终于满腔怒火的对上了自己曾痴心了上万年的女子:“我不管你现在什么主意。你赶快放她进去,让千焱和她见一面,听到没有?”

      “如你所愿!”

      水瑶这次却轻松的点头了,手一挥,身后的水凝珠分开一条缝。飞儿才迫不及待的进去,水凝珠就自动合拢了,将飞儿和千焱裹在中央——没有鸣天的份。

      “你……”鸣天被挡住了,手一摊,掌中的雷灵噼啪爆闪。

      水瑶轻摇食指,诡异的笑笑:“你进去,会坏事的。”也不等鸣天反应,她转向了水凝珠中的人,一字一句:“蝶灵,或者说锦飞儿,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吧,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救这个创造你保护你,又被你害得快神形俱灭的男人?”

      飞儿充耳不闻。手指先攀上千焱的面,俊逸的面孔苍白而泛凉。“千焱,你怎么样?”她轻轻呼唤着,千焱却没睁开眼睛。手,身体,还是柔软的,他的呼吸轻缓,这张容颜却寂静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于无形。心疼的几乎不会跳了,飞儿极快的自手腕一抹,鲜血滴下来,火灵焰毯便裹住了千焱的身躯。她才有时间扬起头:“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她知道,水瑶未必安着什么好心。不过,水瑶绝不会危害千焱。现在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回千焱,哪怕是来自水瑶的,她都愿尽全力一试。

      “别以为自己伟大。”水瑶一扬水袖,阻挡了鸣天的靠近:“你以为救他容易么?你必须……”

      “水瑶!”鸣天大喝一声,响震宇殿。他的手已欺上了水瑶的粉颈,语气是彻头彻尾的警告:“不要说!”

      “哈……”水瑶凄惨的笑了,丝袖纠缠上鸣天的腕,一甩,挣脱了他的控制,伸指点向飞儿:“我为什么不说?她既然口口声声要救千焱,就该有勇气兑现。在无妄火中煎焚到神灵彻底化去,永生永世不再重生,不只是为百年前赎罪,也是唯一拯救千焱的办法。千焱舍不得伤她,或者你和千焱有什么默契,我都不管。我是绝不会承全这个微不足道的蝶灵做司火之神,放任千焱就这么毁灭自己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鸣天睚眦欲裂,握紧了手中的雷咒,再无丝毫客气:“放她出来,现在!”

      水瑶却望向此刻面容迷茫的飞儿,温语却薄薄如刀锋:“怎么,你不是一心爱他,要救他么?现在,不敢了?”

      不敢?

      她不敢?

      飞儿被她的话拉回了迷离的神志,前因后果,在脑里风灯般疯狂的旋转,渐渐逐一明晰。目光移向了身边人安然的神情,胸中的血液却开始变热变热,热得无法抑制,热得沸腾如煮。

      千焱,千焱千焱千焱……

      你竟然选择永远瞒住我?没有转世,没有轮回。如果我如你以为般不复记忆,那么,快乐,悲伤,苦痛,热烈的相爱,惨痛的毁灭,那么多那么多执着,你都决心独自背负至虚无么?

      明明是我的过失。你却体贴到情愿自己魂飞魄散,还要故意冷淡的拉开距离,是担心我会无法接受你的离去?

      你怎么能一直镇定自若的忍耐?

      你怎么能始终无怨无悔的付出?

      千焱,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忍?残忍的,残忍的把自己化为一片虚无……

      胸口似乎要炸裂了。飞儿只是弯下身,脸颊摩挲着他的掌心,唇印一路点水,眉宇,鼻梁,脸颊,先轻沾了一下他的唇,顿了顿,紧紧贴上,舌尖热烈的窜进千焱扣住的齿缝,寻到了熟悉而久违的清香温柔。她叹息了一声,辗转,再辗转,只想把所有的眷恋与感激,一次性通通传进他的心里,让他能感受一次幸福。

      水凝珠外,鸣天几乎呆住了。飞儿那双巨大的蝶翼,竟然真如燃起的火焰,包裹住两人,美的令人眼盲。水瑶看着看着,却别开了脑袋。

      千焱震动了一下,身体仿佛自有意识,开始本能的回应着飞儿的探索。才一刻,就反客为主,深深的含住了飞儿的唇,渴望的缠绵,加深着,加深着,只想放肆的慰藉这百年来的思念。呼吸急促了,一双如墨的眸缓缓展开——他对上了飞儿嫣红带泪的笑面。呼吸交融间,再无从躲避,真相,明白写在他的眼底。

      千焱匆忙偏过头,来不及撤离,就被飞儿压住更牢的搂紧,他忍不住苦笑了:“飞儿,你何苦?”

      枉费他一片苦心的隐瞒。

      “嘘,千焱,我想听你说,你爱我,永生永世,就算是消失了,也只属于我。”她恍若未闻,伏在他耳畔柔情万千。

      迟疑了一刻,千焱的语声温柔了,终于肯回手环住了飞儿的蛮腰:“我,当然属于你。”

      誓言,于他而言,意味着永恒。他从不曾后悔,也从不曾怨究。

      “所以飞儿,别内疚,也别犹豫,为了我,日后用心的守护无妄火种,好不好?”终于放任自己宠地哄她,她在怀中的温度,美妙甜蜜的恍如隔世。

      “除非你现在说爱我,在这儿说!”她却在赌气。

      千焱想了想,沉悦的笑意好似月色中穿梭而过的风:“我,爱你……”

      身体虚弱至极,他知道这是终结了。不过,他觉得幸福。爱恋,而且被爱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哎……”飞儿同样满足的吁出一口气,搂紧了他,轻渺的耳语仿佛最甜蜜的情人的咒语:“我真的知足了,千焱。对你,我不会说抱歉的。因为我爱你,从我有意识的第一天起,我就愿意燃烧生命来爱你,从来没有改变。所以,千焱,别怪我吧!”

      水凝珠晃动了一下,“飞……”,千焱的瞳孔一缩,惊慌的表情还不及现出,就无力地昏了过去。飞儿不顾水凝珠外两人的惊叫,自然的伸手,拨开千焱额前一缕美丽的碎发,在他高洁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千焱,这次,是我给你封印!”

      依依的松开手,飞儿站了起来,一身娇媚的紫衣不知为何显得神秘而庄重。她只是对水瑶点点头,“分开我们!”

      鸣天蓦然明了了,不禁失声道:“蝶灵,快罢手。千焱这么辛苦为你打算,难道你想他苏醒过来,然后抱着对你的爱恋,永生永世心痛无涯?”

      “不会的!”飞儿扬眉笑了,“我,封印了他的记忆。缺了解铃人,他不会再有伤怀的机会。”转了转头,瞥向水瑶:“分开我们吧,快来不及了!”

      水瑶却没动,眼神有些空洞,被鸣天一把攥住了手腕,“算我求你,你,你……”

      “我,如何?”水瑶没抽出被捏疼的手,终于直直的瞅着鸣天:“好,我欠你也够多了。说,你说要我看着谁死,我这次就听你的。”

      鸣天竟无措了,再度望望水凝珠里的两人,咬牙,青筋四现却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样,就别妨碍我!”水瑶何尝没有暗自咬紧牙关,一挥手,水凝珠裂开了,千焱的身体被法术柔软的托付着,飘然降于冰蓝的殿宇。

      飞儿却念了个法咒,在水凝珠阖上的瞬间,一盏青铜蝴蝶灯“倏”的从鸣天怀中飞出,落到飞儿等候的掌中。那灯的焰芯,燃着几乎熄灭的无妄火苗。

      白皙的手指慢慢探向焰心,灼入灵魂的烫,血肉分离的痛,又一次,要经受了么?眉尖一跳,再度扫向一旁沉睡的人,蹙紧的眉心重又舒展了。轻盈的跃起,她没有分量一般,居然飘飘立足于铜灯之上。

      霎时,无妄火焰仿佛找到了极佳的燃材,猛地窜起,贪婪的卷裹住飞儿的身子。艳丽欲滴的火焰熊熊燃起来,在水凝珠中将一切烧得发亮。若隐若现的烈火中,飞儿的翅膀着了火,发丝着了火,衣衫早被焚烧干净。她却站得直直的,胸前隐没的火焰印迹,变为夺目的赤红。

      鸣天背过了身,水瑶合十双手,千焱却仿佛沉溺于梦魇,他痛苦至极的绷紧了身体,竭力挣扎着,却无法从噩梦中醒来。青铜蝴蝶灯,在巨大的火焰里化为铜泪,滴滴熔下。

      飞儿伸展了双臂,在笑。

      焱,我,永是你的蝴蝶!

      水光嘶嘶狰狞,一切,已动摇……

      许久,许久以后。

      漳州城北的院子,桃花又开了。风一吹,落了满地红粉。桃花树下的男人,一头红发泠泠而束,好生高贵沉郁。他负手独立,修卓的神气,带着疏离的寂寞。

      恰好起风了,他便习惯的微闭上眼,静静倾听。然而,除了簌簌,那里什么也没有。半晌,他浅浅勾起唇角,有丝自嘲。垂首,抚摩着百年的桃树枝干,终究缄默着。他身后的一个男子,本来陪他赏花,见他如此,就飞快地别开了眼。

      一只火红的蝶却自这当儿轻巧的飞入了院落,转了个圈,偏选了男子微扣的指,婉约地落在上面,扇动着薄翅,一张,一阖,毫不俱人。

      男子不禁抬起手,专注的看那只蝴蝶。手指微痒,心,猛地一颤。

      他欲一探究竟,胸口反倒涌起无边的茫然。灵魂被什么狠狠地撕裂了,剧痛排山倒海而来,他疼得险些跌倒,却只能攥住心口,眉心紧锁,为那段空荡荡的记忆徒然痛彻。

      零花飞渡间,似有模糊的低语。

      爱你,知否?

      仰头,渊泓般深邃的眼底,静静的,滑下一滴浅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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