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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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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离恢复得很顺利。比起同龄人,他似乎有着高得多的自愈能力。医生不止一次对他复原速度之快而惊讶,但即便是几次为他做过全身检查后也没能解明缘由,只好当作特例不了了之。
在接受治疗的这段期间,易离也得知了许多事情。
据负责照顾自己的护士所说,他被卷入到了一场偶发的灾难中。无名的大火烧毁了他曾居住的城镇,无数人在其中罹难,而幸运受到解救的他来到了儿童福利院。
“这里都是和你一般大的孩子,等身体好转后你就能到外头交到一群好朋友。”护士笑着向他保证道。
“那……妈妈呢?”他问。
“抱歉孩子,我们没能救到她。”
护士本做好了他会哭闹起来的准备,但易离只是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被他取名叫做小爱的女孩儿依旧每天都来,他们聊了许多,而这短暂的时光几乎是易离唯一的慰藉。
“医生说,我现在已经很接近康复了。”他对小爱诉说着最近的变化,“所以,我想可能再过几天就得去‘最深的房间’了。”
“是,这样吗?”
语气中隐含着担忧,经过近两周的相处,易离已多少可以猜到女孩儿的心思。
“没事的,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我绝对不会忘记的。”为振奋对方,他一拍胸脯冲小爱笑了笑。
“笨蛋,才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啊……”小爱低声呢喃道。
一如易离所预料的那样,仅仅过了两天,从未见过的新医生便来访了。
他跟易离简单聊了些日常话题,随后为他做了一系列检查。
“精神状态良好、身体状况良好——手术判定:许可。”
他偷瞄到了新医生写下的评估,果然连他也逃不掉。
“至少比其他人好的是,我有个心理准备。”易离安慰自己道。
他曾试着设想过“小黑屋”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从小爱给的提示来看,这些人对自己大脑做些特定手术的可能性很高。还停留在猜测阶段时,易离并没有太过惊慌。
然而,真确认下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与年龄无关,任谁若是知道自己的大脑将在不久后任人宰割,恐怕都会惊惧到两股战战。
不会有些不一样的是,易离所畏惧的并不是手术本身,而是对不明确未来的害怕。
对于能否抵抗手术,他心里其实一点儿底也没有。和小爱做下的约定更像是一个保险。
“但现在,我反倒需要这个约定才能让自己鼓起勇气了。”他自嘲道。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比起小爱,他才更依赖这个约定。若没有这针自己打给自己的强心剂,易离说不定会崩溃掉。
“我又来啦!”
窗口传来小爱的声音,易离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便舒展开来。
“怎么今天这么早?还没到时间吧?”他望了望外边的天色道。
“唔——你不是快要到小黑屋里去了吗?所以,就,那个……”
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小爱实在有些可爱。
“所以你是想在那之前多陪陪我吗?”易离起了兴致,半开玩笑地道。
“才,才不是啦!”
哪知小爱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易离不曾想对方竟因这点程度的揭穿而如此动摇。
“不过,其实还是有一点,就一点点说对了……”她低声道。
“嗯?你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小爱赶忙否认,随后就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她用力一抛,一个圆圆的东西从窗口落了进来。恰好掉在易离床上,他伸手就够得到。
“这是?”
像个盘子似的金属物,上面刻有易离不认得的古文字。
“你不认得吗?这是我从一个写有你名字的箱子里偷——拿来的。”
“抱歉,我没有印象。”他试着搜索记忆,但确实不曾见过。
“唔,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悄悄偷——拿来了……”小爱露出失望的神情。
“别这么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些。”他微微一笑,害羞的小爱躲开了易离的视线。
“不过你要答应我,偷东西这样危险的事情不能再做了。”随后又变得严肃,正色警告道。
“说了是拿不是偷嘛……”她反驳道,可却没什么底气。偷瞄了一眼,发现易离仍是用严肃的眼神在望着她。
“我知道了……”小爱弱弱地改口。
“嗯,这就对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咕——”
肚子忽然发出饥肠辘辘的怪响,引得小爱好奇地朝他看去。
“你没有吃饭吗?”
“嘛啊,医生说手术前需要空腹一天,所以只让我喝些水。”
“这样啊……啊!”突然反应过来,小爱大叫一声,连易离都吓了一跳,连连做出禁声的手势提醒她注意。
“就是明天吗?”
“好像是的。”他苦笑道。
窗外的小爱忽然沉默了,莫名地尴尬气氛在两人间蔓延,但易离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好。
“绝对,不要忘记我啊。”
半响后,还是小爱主动打破了局面,语气里有难得的郑重。
“嗯。”
攥紧了手中的圆盘,易离轻轻点头。对他而言,这便是当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回应。
然后,朝日初生,他如约迎来了小黑屋的手术日。
护士用有皮质锁扣的轮椅将他束缚在上面,使其手脚皆是无法动弹。易离觉得现在的他就是鱼肉,只能被端上桌子供人朵颐。
穿过长长的走廊,易离注意到在这段单调的行程中窗户越来越少。到了后半段,室内的光线完全就是靠着白炽灯来提供。
“怪不得是最深的小黑屋呢。果真是个如字面意思一样让人胆寒的场所。”
抵达终点时,他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这般感叹。
小黑屋像是一个牢笼,冰冷的黑铁大门后只有一个连着许多电缆的地台。正中高吊着一只灯泡,是个毫无人情味的房间。
“请问,我会变成什么样?”他对着在摆弄仪器的医生问。
“不会怎么样。虽然过程会稍微有些痛,但手术后你就只会留下快乐的记忆了。不会被悲伤所缠上,很好不是吗?”
或许是心理作用,易离觉得此刻的医生笑容狰狞,仿若怪物。
“但,就算是痛苦的回忆,也不应当由你们来替我裁决。”他道。
闻言,医生一度暂停了手上的工作,望向易离的目光竟有些不可思议。
“你真的,是七岁吗?”
“如假包换的七岁。”他扬起嘴角,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
然而这似乎惹恼了医生。他粗暴地替易离戴上插满电缆的头盔,双手抓住他的脑袋用力晃了晃。
“我倒要看看你在手术后还说不说得出这番话。”
随后,启动了开关。
“咳啊啊啊——”
强大的电流瞬间就穿梭遍了全身,易离的身体猛烈抽搐着,眼前一片空白。他的意识仿佛被电流蒸发,全身的神经只剩下了感知痛苦的能力。对着一个年仅七岁的儿童,这样的行为称得上是非人道的残酷。
但易离硬是咬紧了牙关,连嘶吼声都没有发出多少。
“臭小子,还硬撑。”医生啐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调高了电压。
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易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体里被一点点抽离。
“不能……输!我……不能……忘记!”
那是莫大的毅力,连易离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只不过,在电流的暴力面前仍是显得不够。
记不起来了,睡过的床、吃过的食物、见过的飞鸟。一桩桩一件件,一点又一点、一点又一点地被夺去了。
“不……不要!”
他试图反抗,但依旧徒劳。
“小……爱。”他呼唤着这个名字,但很快连这也模糊掉了。
他只能想起一扇小小的窗口,以及,女孩儿探出的半张脸蛋。
“诶?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脑海中拂过一阵风,一阵可以吹散一切的风。在这阵风中,唯有一个人的身影尚且未被撕碎。
“妈……妈……”
易离的眼角流下泪水,呜咽般的悲鸣回荡于黑屋之中,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