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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回 逢迎千里竞相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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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十分热闹,唯独平日里酷爱搭讪的展枫此时却显得心事重重,始终一言不发。林凡潇趁众人不察之际,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道:“这‘玉衡暗动’,果然手段不俗。”展枫身子大震,忙道:“你。。。”林凡潇知他最多也只能说出个“你”字,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言。然而仅仅是这轻声而又简短的一番话,对于内功绝顶的韩世聪而言,却是听得个明明白白,但他不动声色,只顾和众人谈天叙旧。
当众人到达天骄庄园时,各大派的朋友早已恭候多时,群雄相聚甚欢,虽旧的疑惑未解而新的谜团又生,却也丝毫没能影响诸位武林豪强痛饮入夜。待得群雄散去,已是约莫子时,韩世聪回到房间,将今日所遇之事反反复复地思考了几遍,心中已有些自己的判断,但仍是忍不住推开房门,来到林凡潇的屋前,仅轻扣了一声,便听得房内传来这位老管家从容的声音:“庄主快快请进。”韩世聪缓步入屋,只见林凡潇正端坐在茶桌旁,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只茶杯,茶壶的壶口已几乎看不到热气。
韩世聪心中一乐,笑道:“原来林前辈早就恭候多时,都怪我来晚了,茶都凉了。”说完便在他对面坐下。林凡潇也微微一笑,一面斟茶一面道:“凉茶更加解酒,庄主虽然海量,不妨也试它一试。”说完便将斟满的茶杯递了过来。韩世聪笑着饮尽,道:“林前辈料事如神,自然知道我所为何事。”林凡潇也将茶饮尽,再给二人倒满,随后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没错,当白天我说完那句话,便已知庄主有所察觉,也料到庄主会来此询问,老夫自然也不会隐瞒庄主。”他的神情愈发严肃,几乎严肃得有点可怕,只听他低声道:“经历了白天的树林怪事,老夫几乎可以确定,那‘玉衡’指代的并非先前我们所以为的那位高人,而是当初那位在雪峰顶和柳圣涵下棋的少年!”
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道:“你是说那位叫竹暮霜的小公子?”他对这个人的印象着实十分深刻,不仅是因为在雪峰顶下棋以及后来帮助解了卢巍之围,或许更是因为那件令人难以忘怀的狐裘。林凡潇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奇怪的笑容,道:“没错,此人年纪甚小,武功也不算太高,但却能够与璇玑门的诸位名宿打成一片,本身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情。”韩世聪道:“愿闻其详。”林凡潇盯着杯中的茶水,恢复原先凝重的神情,低声道:“其实这少年对于我们山庄来说并不陌生,我们曾经暗中调查过他。”
韩世聪奇道:“这是何故?”林凡潇道:“那还是庄主驾临山庄之前的事了,当时还是邵老庄主主事。当初子如收到一封奇怪的书信,说是他门下的弟子蓝玉。。。对了,此人庄主也认识,信中说蓝玉身陷淮阴县内的同乐庄,请子如速去相救,当时子如恰巧也在淮阴县附近办事,收到信函,便立刻前往查看,发现蓝玉居然中了‘忘忧香’之毒!”韩世聪惊道:“忘忧香?那不是璇玑门的独门毒药么?”林凡潇点头道:“没错,子如当时发觉此事非同小可,经查证,当初正是这位竹暮霜公子雇马车将蓝玉送回的客栈,后来他将整件事向我和邵老庄主报告,老庄主便下令彻查此事,很快便有了眉目。”他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又道:“都道是璇玑门的情报天下第一,说实话我们铁英山庄也并不比他们差了,他们贵在人多,而我们贵在人精,嗯,扯远了,后来经过查证,确认是展枫那小老儿干的,而当时那竹公子就在现场,奇怪的是,蓝玉中毒后失去了一段时期的记忆,而那竹公子却没受到任何影响。”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失声道:“他的内力竟有那么高?但前辈不是说他武功不怎么样么?”当初他、周芷若、张无忌和杨玄四大高手在云观海阁中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通过忘忧香的考验,在他眼里,若非内力远在这四人之上,此毒实难化解。
林凡潇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想你们应该都是被璇玑道长的一面之词给蒙蔽了,呵呵,事实上这毒药是有解药的,只不过解药正是这毒药本身!”韩世聪奇道:“以毒攻毒?”林凡潇道:“或许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但调查蓝玉事件时我们并不知道此毒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治愈,还是后来带庄主上云观海阁那段时间,我暗中逼迫展枫说出了实情。”他稍一停顿,跟着继续道:“这存放忘忧香的洞穴是璇玑门的两大禁地之一,按照既定的规矩,璇玑门上下只有展枫可以直接接触此毒,就连璇玑道长自己也不能触碰,而展枫如果要使用此毒,必须通过璇玑道长的授权,互相之间有所牵制。而经过我们的调查和分析,当初展枫在淮阴县使毒,多半只是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并未得到道长的允许,于是我便以此要挟于他,而他也只得跟我们承认了,原来那竹公子拥有一盒由忘忧香凝固制成的药丸,名曰‘忘忧丸’。”
韩世聪道:“那忘忧香不是连璇玑道长都不能碰吗?怎么会拱手送给这竹公子?”林凡潇似乎叹了口气,道:“按照展枫的说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他自己要的,于是他们就给了。”韩世聪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露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道:“这是在开玩笑吗?”林凡潇却毫无开玩笑的意思,神情凝重地道:“有一回,展枫下山执行一个秘密任务,那竹公子不知怎么回事非缠着他一起同行,而展枫和道长居然也默许了,后来在一次战斗中,展枫按照道长的指示使用了忘忧香,但由于竹公子就在身边,在施毒之前便让他吞了一颗忘忧丸,事后竹公子觉得此事非常有趣,便请求道长赠他一盒,按照展枫的说法,道长‘几乎都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韩世聪神情似有不屑,道:“这江湖规矩在璇玑门眼里难道便如儿戏一般?”林凡潇意味深长地道:“不,并非璇玑门不遵守规矩,而是规矩遇到了竹公子,便只能让道。”
韩世聪奇道:“这是何意?”林凡潇摇了摇手,道:“咱们扯太远啦,不管怎么说,现在庄主也知道了,普天之下,除了展枫老儿,也只有那竹公子拥有忘忧香了,据称,那忘忧丸如果经过内力催动,便可消散成烟,达到和忘忧香一样的效果。庄主应该已经明白我说这么多的意思了吧?”韩世聪微一沉吟,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道:“明白了,白天清风道长一行之所以忘了自己经历的事情,多半是中了那忘忧香!而展枫一直和众人在一起,绝不可能是他所为,也只能是竹公子干的了。。。不过,万一他的忘忧丸被别人抢走的话,那可就说不好了,他的身边。。。”他说到此处,忽然一呆,跟着又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呦,我这下可算是全部想明白了!对了,对了,形态健壮,留着八字胡!形态健壮,留着八字胡!那个打伤衡山派掌门的人果然并不是杜让,而是那竹公子身边的两名随从之一!这么一来,可就都说得通了!”
林凡潇微微一笑,道:“我再补充一点,就更通了,那齐氏兄弟本是苏州人氏,原姓慕容,成为竹公子的门客后,才改了姓。”
韩世聪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倒真是让那灵鹫派的孙复说中了,姑苏慕容的传人利用斗转星移之术,在清风等人身上留下了其他门派的痕迹,以此搅局,从而‘惑乱北斗’。”说到最后,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冷笑。林凡潇道:“说实话,那斗转星移的功夫比起昔日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倒也是小巫见大巫,真正让他们暴露的,说到底还是忘忧香。”韩世聪“嗯”了一声,道:“没错。”稍一沉吟,又道:“这竹公子武功不算高明,身边的这两位护卫即便武功再高,也不至于让璇玑门闻之色变吧?”他说此话时,眼前便浮现出之前展枫略带些惊恐的表情。林凡潇低头喝了口茶,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韩世聪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前辈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就说个清楚明白吧,为何璇玑门的规矩遇到了竹公子,便只能让道?”
林凡潇轻轻呼了口气,将茶杯缓缓放到桌上,尽管极力掩饰,但最后一刻仍是不小心抖了几下,洒出了两滴。只听他平静地道:“当初大内亲军都督府的卢巍率领人马欲前往胶州兴师问罪,我和老高提前回去坐镇,山庄的众位弟兄也是严阵以待,然而过了许多时日,却一直没有等到他们出现,前些日子我曾听玄儿将此事的缘由详细说了,这是因为齐氏兄弟给卢巍送上了竹公子的那把扇子,对吧?”韩世聪道:“没错,此事倒是得感谢那位竹公子相助,这些天诸事繁杂,在下忘了将此事说与前辈听。”林凡潇道:“没关系。庄主应该还记得那把扇子上面写着什么吧?”韩世聪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记得,那上面题着‘翠木迎春,金风送爽’八个字。”林凡潇面无表情地道:“庄主能否猜到其中含义?”韩世聪微一沉吟,脱口道:“是了!木爽木爽,暮霜暮霜,这八个字就是暗示了‘竹暮霜’这个名字呀!”
林凡潇双眼微咪,淡淡地道:“庄主几乎猜对了。”韩世聪奇道:“几乎?难道这还不对么?”林凡潇微微一笑,道:“其实这真正的含义并不是两个字,而是合二为一,成一个字。”韩世聪道:“是个‘樉’字?”林凡潇点了点头。韩世聪道:“前辈的意思是这竹公子本名并非叫‘竹暮霜’,而是叫‘竹樉’?”林凡潇看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庄主本是隐士出身,难怪不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事实上,他也并非姓‘竹’,这个‘竹’不过是谐音而已,他的真姓乃是当今的国姓。”韩世聪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奇道:“是姓朱?那又如何?”林凡潇笑道:“他不光只是姓朱,而是真真切切的国朱,他的生母姓马,懂了吗?”
韩世聪虽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但那马皇后的名头还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林凡潇都已提醒到如此地步,即便是装傻也已经装不下去了,不禁呆了一呆,才道:“原来如此,这竟是个混迹江湖的龙子。”林凡潇伸手捏了捏茶杯,却不举起,只是垂眉道:“所以庄主应该明白了吧,即便璇玑门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刘伯温也好,李善长也罢,能和这位龙子相比么?”
韩世聪却从容地举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微笑道:“这又如何,他帮了我们一次,又坑了我们一次,按照江湖规矩,这也算是两清了,今后谁也不欠谁,若是有人再主动搅合生事,管他是谁,江湖事江湖解,不过出招接招而已,谁也不见得会怕了谁。”林凡潇盯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庄主,眼神中充斥着各种异样的情绪,是惊奇?是疑惑?还是钦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韩世聪呵呵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拱手道:“如今全都明白了,感谢前辈的解惑,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真是舒爽,在下就先行回去了。”说完便行了个简礼,接着转身出屋,林凡潇随即跟上稍送,二人在走廊作别。此时此刻,韩世聪显然并不清楚这位“龙子”究竟是敌是友,但他心中非但没有任何怵惕之意,相反整个人却变得轻松了不少。他缓步下楼,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身来到了院子里,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望着夜空,微笑着出神。
便在此时,忽听得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韩世聪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一名值守庄客从小屋跑出,正赶往阁楼。他一个箭步窜到那庄客跟前,微笑道:“何事如此着急?”那庄客见是庄主驾到,先是一凛,随即略有些兴奋地道:“庄主大人在这,那便好了,我正是要去找您汇报,且看看这个。”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纸条,递到韩世聪手中。韩世聪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笔体写着:“聪儿吾兄,大会在即,还请速来地道一叙。”这字迹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妹妹,同时也是暮月教圣姑在召唤他。
韩世聪忍不住一笑,心道:“盈儿终究还是发现这个地道了,却不知大欢哥会不会被罚得很惨?”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邀请,显然潜在的意思是让自己孤身前往,否则二人兄妹的关系可就天下皆知了,于是将纸条揣入怀里,道:“这是从哪儿来的?”那庄客道:“方才我和胡逸尘胡大哥一起在哨屋喝茶,忽听得‘咚’的一声,旁边地道的出口处似乎动了一下,待我们回过神来,那纸条便被一枚石子钉在了墙上,看样子送信之人武功不浅。”韩世聪点了点头,道:“走吧,我去赴约。”说着便向哨屋走去。到得门口,只见胡逸尘早已恭候,韩世聪一言不发地进屋,但见陈设如初,一切平常,仅东侧墙上留了一小块浅痕,显然就是那石子击中的地方。
胡逸尘道:“用不用把师父师伯他们都叫来?虽然写信人和庄主以兄弟相称,但不可不防。”韩世聪摆了摆手,微笑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胡兄大可放心。”顿了顿,又道:“此事莫要声张,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打开地道出口的铁门,只身钻了进去,又反手将门锁上。
这地道仍如当初一般清净幽长,他双手一抬,将两侧的火把点亮,缓步朝前行走,待行至当初与师父分别的岔路口时,赫然瞧见一个身穿斗篷的纤纤人影,借着火光,只见她缓缓摘下帽子,正是圣姑韩盈儿。韩世聪左右瞧了一番,随即笑道:“那位扔石子的送信客去哪儿啦?”
韩盈儿却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地道:“他走了,你放心,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韩世聪听他语调有异,心下一凉,立刻转移话题道:“差点忘了,盈儿这番远游感觉怎么样,开心么?”韩盈儿道:“不怎么开心,回来后就更不开心了。”韩世聪奇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韩盈儿面容平静,依旧是淡淡地道:“我叫哥哥来就是为了此事。”轻轻咳了两声,瞧了瞧四周,忽然冷冷一笑,又道:“这任大欢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挖出这么一条通往山谷的地道,通向宫内的风雷堂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一头是通向外面。”韩世聪心道:“这么说来,这另一条岔路是通向大欢哥自己所在风雷堂?那师父当初岂不是又回到摩苍宫里了?”虽有些疑惑,但想起殷野王等人曾在外见过周芷若,倒也宽了心,于是道:“嗯,这确实挺让人生气的,不过另外那头是大欢哥自己居住的地方,想必也是比较安全的,你也别太苦恼了,罚他面壁思过去就好了,或者。。罚他一年不许喝酒。”说到最后,显然已是在笑着打趣。
然而韩盈儿却冷冰冰地道:“刚才我只是随口一说,任大欢那奴才可不值得我动怒,我真正气的,是我唯一的亲人居然背叛我,想要毁了我。”韩世聪显然知道她口中“唯一的亲人”指的就是自己,不禁惊道:“此话怎讲啊?”韩盈儿叹了口气,道:“之前我已将解药给了哥哥和周掌门,还许诺等我们回来让笑君给你们彻底解毒,小妹对泉水之事也已表达了深刻的歉意,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万事皆可商量,哥哥你若是不许我邀请各派首领前往谷中喝茶,我不那么做便是了,哥哥却又何苦将那长春泉整个毁了?”
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大声道:“什么?你是说那长春泉被毁了?这。。。这可不是我干的啊。”
韩盈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显然是想洞察他的真心,隔了一忽儿,才道:“长春泉是毁于剑下,四周山壁上满是剑痕,断崖倒塌,碎石遍地,连泉水的源头也被剑气彻底破坏,导致水流倒灌,冲入山体之中,完全无法修复。”她咬了咬牙,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继续又道:“后来笑君将那些剑痕完整地看了一遍,随后凭借记忆和想象模仿了那套剑法的样子。”说完便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缓缓比划起来,虽动作有些生硬笨拙,但在韩世聪眼里,那分明就是《玄门九令》中“混”字诀的模样。韩盈儿随后单臂翻转,动作突变,又是一番施展,依稀又有“涣”字诀的影子。
韩世聪看得呆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颤声道:“停,停吧,我看清楚了。”韩盈儿收手俏立,淡淡地道:“笑君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哥哥的剑法,所以绝不会栽赃,但我在胶州的时候可是见过的。”韩世聪心知妹妹武学功底薄弱,仅靠当初小珠山观战绝不可能模仿至此,显然是有人手把手教了很久,想到这白笑君竟然能够凭借剑痕就将这套绝世剑法演练了出来,这等天赋当真是惊世骇俗,默然半晌,才道:“毁泉之事绝非我所为,但世上会此剑法之人,除了我以外,应该也只有义父了。”韩盈儿奇道:“义父?什么义父?”韩世聪见事已至此,便将太虚子之事简要说了,重点道明了他和兄妹二人生父韩山童之间的关系。韩盈儿听罢,愣了许久,才幽幽地道:“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一位老前辈,他要是知道我还活着,应该也会和哥哥一样高兴吧。”随即表情突变,又微笑道:“届时有他老人家相助,大事可成。”韩世聪皱眉道:“你。。。”韩盈儿从幻想中回过神来,严肃地道:“长春谷守备森严,除了这条地道,其他入口均有数十名教徒把守,即便有高手硬闯,教中上下也绝无不知之理,如果此事不是哥哥所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太虚子前辈从你们山庄那边的入口进入地道,随后入谷毁泉,你自己相信么?”
韩世聪皱眉道:“不信,这也是绝无可能的,我们那边也有人日夜值守,若是义父他老人家来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这。。。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韩盈儿始终盯着他的表情,见他困惑之意尽显,自己也不禁陷入沉思。她对自己的哥哥还是很了解的,即便今非昔比,但品性不会大变,眼前的他确实是真情流露,可见毁泉之事应该与他无关,多半也与太虚子本人无关,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韩盈儿深吸一口气,闭目不言。
韩世聪思索片刻,忽道:“盈儿,你说会不会是义父从风雷堂那边进入了地道?”韩盈儿轻哼一声,道:“怎么可能,任大欢把那边入口可是隐藏得很深,连我都是前两天才知道,况且我们宫中的戒备比起谷中只强不弱,外人。。。”说到此处,忽然一呆,又道:“除非有一种情况,我们宫中有人既知道这条密道,又同样习得了太虚子前辈的那套剑法。”韩世聪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不由得放低了声音,道:“这根本不可能吧,义父的剑法怎会传到你们摩苍宫里来?”韩盈儿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我得好好调查一番,嗯,这件事或许真的错怪哥哥了,盈儿给哥哥陪个不是。”说着便鞠了个躬。韩世聪此时满腹疑窦,早将这误会抛之脑后,待回过神来之时,却见韩盈儿已飘入黑暗之中,朝着风雷堂的方向去了,耳边传来她幽幽的声音:“还有半个月摩苍大会就开始了,到时我们再会吧,希望这段时间我能将此事查清楚。”
韩世聪呆了半晌,也不愿再多深想此事,便转身返回,行至道口,正欲打开铁门,却听得外边隐约传来人声:“真的,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依稀是胡逸尘的声音。另一女声响起:“胡大哥就别骗我啦,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我就是不放心他才来看看。”韩世聪哑然失笑:“是婉舒姑娘,也不是外人。”于是迅速解开锁扣,推开闸门,闪身而出。屋中仅有胡逸尘、婉舒和那位值守庄客三人,见他忽然现身,均是一愣。婉舒笑颜如花,道:“胡大哥骗人,被当场打脸。”胡逸尘脸微微一红,轻轻一叹,喃喃道:“真是芝麻掉到针鼻儿里——赶巧了。”婉舒憨笑道:“我总不能白白被骗,该罚。”胡逸尘奇道:“罚什么?”婉舒笑道:“罚你们交出庄主一位,当场取货,童叟无欺。”说完便忽然拉住韩世聪的左手,将他带了出来。
韩世聪哭笑不得,心想:“当初那斯斯文文的婉舒姑娘如今可变得越来越精怪了。”待得一阵和风扑面而来,二人转眼便到了院中的长亭外。婉舒从背后解下一个精巧的酒葫芦,递给韩世聪,道:“今天的药酒忘了喝了吧?给你。”这些时日,韩世聪为了不拂她好意,始终没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真相告知于她,天天喝她的红豆酒,而每逢此刻,则是婉舒一天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这意味着二人很大几率是独处。韩世聪微笑着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作出一副歉然的表情,道:“今天实在太忙,居然忘了,亏得你一直跟到哨屋里来。”瞥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感动,道:“这么晚了,你还真是。。。以后我都记得早点喝,省得你一直不睡觉惦记着。”
婉舒俏脸生晕,笑着叹了口气,道:“翼德君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总爱把人往最好的方面想,我今天只是失眠了而已,你不喝这酒,等第二天继续变成白头翁,自己就会乖乖地喝了,根本不需要我惦记。”韩世聪笑道:“失眠就失眠,干嘛还暗中跟踪本将军?”婉舒笑意稍收,柔声道:“我在窗边看见你进了哨屋,隔了许久也不出来,显然不是去跟值守的兄弟们嘘寒问暖,多半是下地道去碰运气啦,所以我就顺便带上个酒葫芦,去找你了,反正也是无聊得睡不着。”韩世聪心知自己既然有言在先,胡逸尘等人绝不可能将自己进入地道的目的说与他人,但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新鲜,奇道:“碰运气?碰什么运气?”婉舒笑道:“当然是去那岔路口找周姊姊啦,都这么久不见了,万一她又从原路返回呢?”韩世聪叹道:“不瞒你说,刚才我下那地道,倒是探明了那条岔路的通向,竟然是通往大欢哥在暮月教里的住处,所以说,师父是不可能再从那里进来了。”婉舒笑道:“原来我真猜对了,你真是去找周姊姊了。”
韩世聪点了点头,道:“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他说此话时,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婉舒道:“你这叫做操闲心,人家周姊姊堂堂峨嵋派掌门人,能有多少坏人敢去没事招惹她?”韩世聪道:“不怕明枪,就怕暗箭。”婉舒讪讪道:“你呀,别总以为你见过她被人暗害,她就总是会被人暗害。”噗嗤一笑,又道:“说不定啊,你才是人家的灾星,周姊姊离开了你,运气就会好得很。”韩世聪知她打趣,自然也不会生气,但心中仍是没来由地感到有些酸楚,苦笑道:“或许吧。”
婉舒收起笑容,轻声道:“怪我怪我,这番话把你说得无精打采的,别太担心啦,离那个摩苍大会还有十几天,现在中原的各个名门大派几乎都来齐了,周姊姊和她的峨嵋派说不定明天就能来了。”一对清澈的眼睛盯着他又看了片刻,随后又转身看了看天,微笑道:“以前我一个人住,想念我哥哥的时候,便会自言自语,就当是隔空跟他说会话,仿佛他就能听见似的。”把目光又转回韩世聪,接着道:“你也可以试试看,不过呢,得自己回房间试,不要让我听见。”也不容他接话,便拉起他的衣袖,往阁楼走去。进得大门,韩世聪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略带些喜意地道:“谢谢你啊,婉舒姑娘!”说完便匆匆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婉舒痴痴地瞧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抹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没有任何人看见,连她自己都以为是晚风入眼罢了。
韩世聪关上房门,暗运内气,使出“隔江闻啼”之术,连喊三声:“师父,你在附近么?”过得良久,却无任何回应。韩世聪有些失望,于是再次提气,将今晚韩盈儿所述之事通过传音说了,也不管周芷若是否能够听见,但经这么一试,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稍一放松,很快便入了眠。接下来半个月,他每日都派人前往镇中打探峨嵋派的消息,但总是无功而返,他白天陪同各门各派的朋友,畅谈阔饮,夜晚便独自一人躲在房内,用传音之术将一些想说的话广播出去,期盼能够在某个时刻收到来自师父的回应甚至是指点,但每每只是带着这份念想进入梦乡。
这半个月对于韩世聪来说显然是过得有些漫长,一来再无奇闻怪事,也无新的帮派上门,二来始终没有师父等人的消息。到得摩苍大会召开之日,他早早起身,令所有庄客将园内各处的物什收拾齐整,群雄聚在前院,整装待发。随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渐近,杨玄率先打开院门,只见院外已聚集了两路人马,一路身着青衣,乃是宋剑涛带队的青龙堂教徒,另一路则是清一色的紫衣,领头人戴着一顶毡帽,约莫四十多岁,面色阴沉,隐有紫气显现,留着山羊胡,嘴角虽然泛着几分笑意,但叫人看了却有些发毛。经介绍,原来此人便是朱雀堂长老,大名鼎鼎的魏星海。韩世聪对这个名字可谓再熟悉不过,但今日倒是第一次得见尊容,心中不免思绪起伏,却也更加小心留意。
这两路人马均是前来迎客,在他们身后,便是无数的马车和马匹,阵仗着实华丽无比。众人在林凡潇等人的指引之下,有序走出,分入座驾,片刻之间,偌大的天骄庄园已空无一人。婉舒最后又看了一眼番椒地,终于把门锁上,转身上了韩世聪和杨玄所在的马车,车内空间巨大,不亚于铁英山庄的六匹马座驾,司徒方源、林凡潇和展枫也在其中。众人浩浩荡荡,宛如行军的部队,一路向着摩苍宫进发,途中风平浪静,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宫外的广场上早已摆满了无数桌饭菜,宋剑涛等人招呼群雄就餐,饭罢,已是未牌时分。
在暮月教众人的指引之下,群雄依次进入宫殿,又依次从一处侧门走出,来到一片极其开阔的广场之上,广场正中设着一个巨大的擂台,几乎和轩烽台规模相仿,而四周则设置了无数的座椅,这观战的条件可远比小珠山那边好得多了。每隔五列座椅之前都插着一面旗帜,上边写着各门各派的名字,众人按着划出的区域依次入座,铁英山庄韩世聪、逐日教逍遥二仙、少林派空闻大师、武当派俞莲舟、华山派蔡瑞成、崆峒派关能、青城派戴中平以及衡山派萧方宇均独当一面,带着各自的门人正襟危坐,顿时偌大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司徒方源虽然是跟着展枫前来,但毕竟不是璇玑门弟子,便和韩世聪等人坐在一起,如此一来,璇玑门和点苍派的区域便显得甚是突兀,均只有一人坐镇,然而展枫和柳圣斌却并不在意,依旧威风凛凛,神采飞扬。按照场地划分,中土各派均在广场的东侧,而西域各派则在西侧入座,灵鹫派何朝宇、金刚门苦缔头陀、圣水门鹤颜子、乌刀门卓评、青海派冯千月、雪山派花霖、昆仑派苏习之和紫金门汪铮均已率众到场,等候多时。暮月教身为地主,则全部聚集在正北方向,四堂长老均已率部到齐,身后的山崖上被挖出三个巨大的洞穴,洞口修整成三处观台,当中一处最高,另外两处稍矮且分设左右,左面台上端坐一人,身披白色长袍,手持长杖,正是练心,右面台上和上边高台则空空如也。
韩世聪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峨嵋派区域,如今仍是空无一人,心中不安之情渐甚,但周围高手环伺,也不便再释传音之术。离峨嵋派不远的一块中原门派地盘也是空空如也,但因视距所致,旗帜上的字看得并不清楚,看来除了峨嵋派,还有另外一个中土门派尚未到来。韩世聪此刻一颗心只悬在师父身上,无心关注其他,也未向人求证那究竟是何门派。
只听得山崖处传来一女童声音:“圣姑驾到!”众人顺声望去,只见最高那处观台上出现了一个大轿,帘布掀开,韩盈儿头戴面纱,身着华贵丝衣,居中而坐。中原门派群雄见此情景,不禁议论纷纷:“这圣姑的观战台已是他们教中最高之处,难道堂堂暮月教竟是由她作主么?”“这暮月教的教主若是来观战,难不成还要坐在这圣姑下边?”“他们教主怎么可能坐在下边,那两个明显是左右护法的位置,左边是个老头,多半是左护法,右护法的位置现在没人,估计待会儿就该来了。”“依我看呐,待会儿他们教主出来,多半还是从那圣姑身后,她所在的山洞最大,平台最宽,再来一个人也能在台上坐下。”
正自七嘴八舌之间,只听练心朗声道:“诸位英雄不辞万里前来赴约,蔽教不甚感激!”他内力深厚无比,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当真是饱含气吞山河之势,顿时将广场上的所有杂声全部盖住。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只听练心继续道:“眼下时辰已到,便由老朽宣布,今日摩苍大会正式。。。”然而这“开始”二字尚未说出,忽听得东北边传来一阵琴箫和鸣之声,似有数具瑶琴、数把洞箫同时奏鸣,乐声虽然婉转缥缈,但似乎充斥着强劲的内力,一时间竟将练心的声音也压了下去。在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四名手持瑶琴的白衣少女和四名手执长萧的黑衣少女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玉指轻摆,纤影挪动,手中乐器仍自响彻全场。
然而仅过得片刻,乐声骤停,那八名少女所在之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气流冲撞之声,跟着脆响频起,烟尘弥漫。众人好奇之意更甚,纷纷冲着异动之处望去,便是韩盈儿和练心,也均站了起来,探身相寻。那冲撞之声时而渐近,时而渐远,时而如闷雷,时而如爆豆,显然是有人斗在一起,在场众人虽尚未亲见,单听这气流之声,便已知这一仗的激烈程度生平罕见。练心提了一口气,复又朗声道:“何方高人,还请速速现身相见!”这一声便如山崩海啸,足有席卷八荒之气。话音渐落,那打斗之声竟然也随之停止,众人正待细瞧,忽见眼前两道人影闪动,一条黄一条黑,瞬间便到了擂台中央。
那竟是两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一人身着淡黄色轻衫,一人身着玄色布袍,一人手持竹棒,一人手握拂尘,俏立场中,各自面带笑意。韩世聪顿时心花怒放,连忙站起身来,只听那黄衫女子脆声道:“周掌门,几年不见,想不到阁下武功已精进如斯!”
玄衣女子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只见她将手中拂尘微微一扬,笑道:“方才本座临时起意,惊扰了杨姑娘琴箫合奏的雅兴,还请杨姑娘和丐帮的诸位英雄莫要怪罪。”她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恍然,纷纷朝着先前那两片空座瞧去,只见峨嵋派弟子清一色玄衣,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座,而方才韩世聪未能看清招牌的地盘此刻则熙熙攘攘地挤了不少人,均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显然那里是属于丐帮的场地。众丐簇拥着一名身着淡粉色布衫的少女,正是丐帮帮主史红石,只见她将自己的座位向右挪了些许,又亲自从身后搬来一张大椅,和自己的座位并排放置,随后才缓缓就坐,而先前那四名持琴少女和四名执箫少女则分站众丐两侧,也不入座,仿佛木偶一般。
这黄衫女子本姓杨,乃是神雕大侠杨过的后人,当年曾在屠狮大会击败了夺得武功天下第一名号仅一天的周芷若,随后扬长而去。在周芷若心中,少室山那一败可谓是难以磨灭的耻辱,而今时过境迁,她的九阴神功已然大成,同时还身俱峨嵋九阳功,更有新修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护体,功力早已远胜当初。她自收复峨嵋山之后,便暗下决心,他日若有机缘能够再见这位古墓传人,定要一雪前耻,想不到仅仅过了不到一年,便在前往摩苍宫的路上遇见了这位命中宿敌。峨嵋和丐帮曾因屠狮大会结了不小的梁子,虽已翻篇,但一路上仍是少言寡语,形同陌路,然而待两路人马行至广场擂台,周芷若忽然邀请对方一决胜负,黄衫女子性格孤傲,自是来者不拒,二人当即出手,数招过后,竟难分胜负,于是不约而同地跳上擂台,将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风华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日教、少林派和武当派中大多人都见过这位黄衫女子,其他当年参与过屠狮大会的人士自然也曾目睹芳容,其中不乏华山派、衡山派、崆峒派和青城派的诸位,甚至连点苍派柳圣斌以及青海派冯千月也曾听派中门人提起过这位传奇高手。
韩世聪对这些过往之事自是毫不知情,自打二人现身擂台,他的目光便始终没有离开过师父,心中喜悦之余,也不禁泛起几分不安,喜悦自是因为得见师父平安无恙,不安则是摸不清她们究竟为何相斗。
只听黄衫女子朗声道:“与你交手,比享丝竹之乐更为惬意,只可惜咱们只拆了不到二十招,还远远不够尽兴。”她语声清亮,虽是口出豪言,却也带着几分柔美的音调,宛如莺歌燕啼,听在耳中,倒也甚是舒服。她此言一出,随即昂首侧身,将一对妙目转向暮月教所在之处。练心见状,立刻沉声道:“还请二位女侠。。。”话未说完,便被高高在上的圣姑韩盈儿朗声打断道:“还请二位女侠莫要拘束,我们暮月教向来对中土武林的高深功夫甚是钦佩,丐帮曾是中土第一大帮,帮中高人辈出,而峨嵋派的周掌门也曾夺得过‘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今日得遇如此机缘,不妨尽情展示,也好让我们这些西域武林人士开开眼界!”她话音刚落,广场上便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声,对于这些江湖豪侠而言,有什么比欣赏高手对决还要让人愉悦之事呢?更何况还是两位美若天仙的女侠。唯独韩世聪神情复杂,原本深沉的眼眸此刻增添了许多忧郁之色。
黄衫女子忽然冷冷一笑,道:“武功天下第一?”转过脸来,再次面向周芷若,手中竹棒直指对方眉心,又道:“周掌门,周姑娘,你自己信么?”周芷若如秋水一般明亮的双眸忽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微笑道:“武学乃是修身之道,不求天下第一,但求天长地久。”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将双臂扬起,两眼微咪,仿佛在拥抱着什么莫可名状之物。
众人见她如此模样,一时间似乎被她的某种情绪所感染,顿时安静了下来。忽听得“嗖”的一声,黄衫女子手中的竹棒不知怎的突然脱手飞出,直冲向后,不偏不倚砸中擂台正南方的一处皮鼓,发出一阵鸣响。此鼓乃是羊皮所制,质地柔软,竹棒击中之后,复又朝着场中反弹回来。黄衫女子轻哼一声,身子微侧,听声辨位,一把将竹棒抄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庞。周芷若秀眉一扬,朗声道:“战鼓已响,杨姑娘,咱们尽兴方休。”当即收起双臂,将拂尘别于身后,妙手空空,微笑以待。
围观众人爆发出阵阵喝彩,多数看客只道是黄衫女子自己用竹棒敲鼓,从而显示功夫,真正洞悉此中关窍的不过寥寥数人。韩世聪暗想:“方才师父出手震飞对方兵刃的招数从未见过,瞧那姿态多半是从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演化而来。”心念此处,敬佩之意更增,自己和师父同时修习那逍遥派神功,眼下自己只是将其用于增进内功,而周芷若却已从中领悟出一些奇特的制敌之术,当真是一代宗师之范。韩世聪自觉江湖之路漫漫,一身武功虽已臻化境,但需要钻研的地方还有很多,忍不住苦笑一声,视线稍移,一瞥眼间,正瞧见暮月教和紫金门有零星的弟子正在有序入座,显然这些人均是给峨嵋派和丐帮的引路的,宋剑涛的弟子庞豫也在其中。
他仅看得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向场中,前后不过转瞬之间,只见黄衫女子忽然右手一抖,依着周芷若的模样,将那竹棒也别于身后,朗声道:“来吧,周掌门,咱们就空手斗上一斗,就像是当初在少室山一样。”言毕,只见黄影一闪,忽然就欺近对方身前,跟着便是凌空一掌,直取对方肩头。周芷若见对方忽然发难,自是不敢怠慢,当即也拍出一掌,二人掌心相交,竟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仿佛二人双掌之间的空气忽然炸开了一般。这响声震彻山谷,余音不断,各派众人均是一凛:“这二人生得如花似玉,看似娇柔,想不到这一掌下来竟有如此强劲的力道!”
韩世聪自也是看得分明,场上二人虽只是开场一掌,却均是《九阴真经》中记载的摧心掌法一式,心中大是奇怪:“这黄衫女子怎么也会九阴神功?”稍一愣神之间,周杨二人已然斗了五个来回,各有进退。周芷若身法轻盈,飘忽灵动,动作曼妙却又不失力道,黄衫女子的身姿动作与其相仿,相较之下还更带着些仙气,但所出的每一招却更有攻击性,总是能抢在对方之前出手,片刻下来,似乎还是黄衫女子占了点上风。
各派众人此时早已屏息凝神,安静观战,在这片广阔的山间广场之中,唯有周杨二女拆招时发出的气流之声,其余万籁俱寂,仿佛天地之间仅存此二人。韩世聪越看越有些担心,双脚因紧张不断地在地面摩擦,转眼便蹭出了一块浅坑。便在此时,忽见黄衫女子右手翻转,蓦地变掌为爪,正手一勾,直朝着对方喉部扫去,这一下兔起鹘落,端的是出人意料,人群中顿时传来数声惊呼。却见周芷若身子一飘,借势向后弹出,跟着也翻掌成爪,先是左手横着一抓,跟着右手突进,变守为攻,两人四爪,复又缠斗在一起。
韩世聪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站起身来,喃喃道:“这爪功分明是九阴神功的路子,但我怎么从未见师父使过?也从未。。。”他本想说“也从未在师父给的秘籍里见过”,但终究回过神来,心知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言大有不妥,便即住嘴。杨玄悄悄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据我所知,这便是当年在少室山屠狮大会上大放异彩的九阴白骨爪了。”韩世聪道:“你是说当年师父就是靠这门功夫赢得了天下第一的称号?”杨玄摇了摇头,道:“那倒未必,这门功夫相传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但是最近的一次出现则是在那次少室山大会,而且正是峨嵋派让其重现江湖。”韩世聪点了点头,看着场内二人你来我往,爪功凌厉,虽姿态依旧潇洒轻盈,但彼此之间的杀意却渐渐浮现,心中担心之余,也觉得后背渐渐发凉。
忽然之间,黄衫女子神情一变,右手收爪成拳,纤腰微扭,使出一记“红拂夜奔”,出其不意地朝着对方面门袭来。这一招原是出自古墓派的“美女拳法”,乃是该套拳招中的基础一式,属于直入式敲击,来势迅捷,但无甚变化,周芷若身子一侧,从容避开,既见对方收爪,于是自己也重新变爪为掌,使出一记峨嵋四象掌,欲转守为攻,率先将对方拳招封住。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大吃一惊,只见黄衫女子轻袖扬起,左手依旧是九阴白骨爪的招式,爪尖凝聚了醇厚的九阴真气,翻转连攻,顿时将四象掌的掌力逼退。她猱身而上,当即又收爪出拳,一记“西子捧心”直冲对方胸前,待对方矮身相让,跟着又收拳出爪,扫向对方下盘,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周芷若左闪右避,几乎露出拙相,着实难以出招相抗。全场众侠见这黄衫女子竟能左右手分使不同的招数,均是大惊失色,便是展枫、林凡潇等前辈高手,也自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黄衫女子这左爪右拳的招数名为“左右互搏术”,其本质乃是一心二用,当年老顽童周伯通曾将此绝学传授给了小龙女,而后此术代代相传,到了黄衫女子这里,依然炉火纯青。这左右互搏术并非人人可修,越是心思纯净之人越是容易掌握,而聪明活跃的人往往却难以入门,黄衫女子久居古墓,可谓不谙世事,虽偶尔会出面相助丐帮,但终究还是个单纯之人,因此这左右互搏术由她使出,端的是威力无比。她左手所使的九阴白骨爪乃是凝聚九阴内力的集成之作,绝非速习而得,而她右手使出的美女拳法也是当年林朝英的独创拳法,招数优美且饱含绵力,二者一刚一柔、一缓一迅,完全相得益彰。
场上的黄衫女子忽而冷面轻叱,忽而妩媚莞尔,时而疾走突进,时而步步生莲,周芷若在这两种极端招式的围困之下,似已败局已定。韩世聪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想要安定心神思考破解之法,却始终难以平心静气,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眼见二人又拆了十余招,他心中只存了一个念想:“只要师父别受伤就好。”同时暗下决心,倘若对方当真起了杀意,师父若难以抵挡,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上台相助,心念于此,不禁开始咬牙切齿起来。他身旁的婉舒见他面目逐渐变得狰狞,一颗心也吓得怦怦直跳,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翼德君莫慌,这里众目睽睽,周姊姊不会有太大危险的。”见他似乎吁了口气,复又小心翼翼地微笑道:“即便当真有事,这里也会有不少人第一时间冲上去相救,这黄衣女子和那些丐帮人士难道还能和天下英雄相抗不成?”她这句话倒是真说进了他的心里,韩世聪表情逐渐放松了下来,虽无暇转脸瞧她,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越是精妙的武功往往越是高深莫测,武学的魅力也在于此,同样的道理,高手比武之所以吸引人,也是因为孰高孰低往往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知晓。正在全场众人沉浸在黄衫女子的招式中时,忽听周芷若轻轻一笑,娇斥道:“真是一出‘左右开弓’、‘上援下推’、‘前俯后仰’的好戏!这‘六合’之利,可都被你占全了。”她话一说完,忽然探出一掌,此时对方正使出美女拳法中的‘嫦娥窃药’一式,她的手掌刚触及对方的手腕,便立刻从侧面绕过,跟着轻轻一推。黄衫女子本不在意,正欲以白骨爪挺进,但不知怎的,这一推之力初时毫无征兆,但顷刻之间竟有无数道真气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若是寻常进击,这一招力度即便再大,对黄衫女子来说也并非难以抵挡,但此刻正值她拳爪交替的空隙,身形步伐也在跟着调整,也是下盘最不稳之际,这一推之下,攻势立乱,连带着脚步一个踉跄,竟差点摔倒。
周芷若也不趁虚而入,而是脚尖点地,向后飘了丈许,跟着双手在身前画了个圆,笑着又道:“只可惜你仅有这‘六合’之便,殊不知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她这番话乃是通过“隔江闻啼”之术传出,黄衫女子精通九阴神功,字字句句均听入耳中,而场外的韩世聪自然也是听得明明白白,心下惊喜交集:“看起来师父还是藏着必胜的绝招!”但见周芷若忽然之间便欺近黄衫女子身前,快迅如风,双手仍是交错画圆,乍一瞧去似乎极为怪异,但实际每一次手臂的摆动都蕴含了极其厉害的功法,虽未直接与对方相触,但其中激发出的宏伟内力已连续压制而来。
黄衫女子此刻已然站稳身子,单手出拳,使出“曹令割鼻”一式,从自己面门之前削过,试图徒手拨挡周芷若不断袭来的内劲,另一只手已然变爪为掌,使出《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招式,掌风呼呼,直朝对方肘节拍来,试图一击之下令对方全身消劲。周芷若嘴角微微一撇,蓦地调转画圆的方向,双手立时触及对方双腕,跟着猛然一扣。场外看客之中零星发出一阵惊呼,各派中顶尖的高手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只见周芷若忽然翻身而上,跃至黄衫女子头顶,姿态潇洒至极,宛如天仙摘桃,而双手仍是扣紧对方腕部要脉。黄衫女子被她这么一拉一带,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高举,看似是将对方抬起,实际乃是苦于双臂受制,难以抽身。
当年黄衫女子的前辈在古墓中指点她神功之时,往往也会模仿各门各派的招式与其切磋,经过长年累月的修炼,对她来说几乎不可能存在难以克制的招式,从中土的两仪四象到西域的邪招怪力,她早已悟透其中至理之所在,因此即便是后来新创的绝招,对她来说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很快便能找到破解之法。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摩苍宫旁的广场之上,她却生平第一次遇到了令她毫无头绪,进而不寒而栗的武功,这是一个几乎全新的武学体系,不同于她之前所学的任何一门宗法!她痴痴地看着头顶那位当年的“手下败将”,惊愕和不安充斥着她洁白如玉的面颊,眼前这位容色清丽的峨嵋掌门此时看来似乎比当年还要年轻了不少,周身散发着少年人才应有的气质。她心知此刻对方只需向下持续发力,自己多半会立时跪在当场,她心性冷傲,若是跪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还不如一死了之,想到此处,眼神中渐渐露出一丝绝望,僵持了片刻,才颤声说出了一个“你”字。
周芷若微微一笑,忽然将脸凑近她的跟前,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当年你也曾高高在上,你的手掌也曾悬于我的头顶,这滋味好不好受?”黄衫女子虽已心境通达,但听她如此一言,回想起昔日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露出些许怒容。却听周芷若又继续悄声道:“然而若非当年你杨姊姊出手,也不会有现在的周芷若了,所以我也应该报答你,今日之结果,苍天之下,你知我知。”说完双臂一震,将对方脉门松开,飘然落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向后又退了几步。
二人四目相对,表情均是极其复杂,看不透是喜是悲,而对于场外所有人而言,这一战到得此刻,似乎并没有分出什么结果,这也是周芷若选择了低声耳语而不是隔江闻啼的原因,连韩世聪也听不到的事情,那才真正叫“苍天之下,你知我知”。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三十五回“平沙落雁独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