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撒娇 ...
-
回想前几日的疏离，现在能并肩赏春简直不可思议。
装作无意频繁侧过头，三日月宗近就坐在身旁，双手捧着杯子，兴趣盎然眺望庭院。
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的这一刻，悠悠樱瓣肆意飞旋，视界里空气都染成了清香的粉色。
风吹动他鬓角的发丝，岁月静好的安宁感涌上心头。
一期一振产生即使时间停止也没问题的想法，但真正想传达的心意一句都没说，现在不是悠闲享受的时候。
被戏弄时的慌张已经消失。
捏捏出汗的掌心，提醒自己该进入正题。
“三日月殿下。”
清嗓子，光是称呼他，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嗯？”
“我有话想跟您说。”
遵循谈话礼仪，认真注视对方，正式开场。
“一期想说什么？”
和即将袒露心迹的一期一振相比，三日月宗近并不知情，略困惑地回望。
有些紧张。
脑海浮现出他之前回避的眼神后，就算打破悠然的赏花时光，依旧鼓足勇气说下去。
“您可能知道，一期一振，曾经在大阪城经历过一场大火。”
绝对没想到自己会主动提起，三日月宗近拿着茶杯的手猛然一怔，眼睛半阖也掩盖不住诧异。
“……”
“我忘了很多事情，也忘了您。对不起。”
“……我说过没关系。”
他的神情过渡到凝重，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你不需要道歉。”
对方语调明显低沉下来，大概是回想起自己被遗忘这件事。
心不由得一揪，可有些事情必须面对。
“有段时间，即使闭上眼睛，依然能看到漫天的烈焰，世界在燃烧……”
努力保持微笑，希望自己能淡然叙述，指尖还是不由自主轻轻颤栗。
“一期，停下回忆！”
三日月宗近慌乱放下杯子，手指迅速覆盖上来。
明明是毫不留情被遗忘的人，却坚持安慰自己，再次确认他相当温柔。
也正因为如此，一期一振不想辜负他的体贴与包容，固执摇了摇头。
“我，其实……一直以为自己调整好心态了，直到重回大阪城……和曾经一样，眼里只有血红，周围都是疯狂的火……”
跟他人描述，是初次。
仅是言语谈及，呼吸变得急促，额前后背都冒出了汗。
这股应激反应让自己露出怯态，但其实比想象中寸步难行的状态好太多。
更何况三日月宗近还握着自己的手。
大概坐在春风中，他掌心温度不高，微凉的触感像清泉，稀释掉了看不见的灼热。
手部皮肤细密贴合，身体十分贪念这种感觉。
“我……”
“不要再说了！”
三日月宗近失了日常优雅，强行打断对话，浓密睫毛微微发颤，瞳中弯月都蒙上灰色阴影。
自揭过往看上去类似苦肉计。尽管原本没有这种念头，但与他无措的眼神对视后，一期一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在意，惴惴不安的心奇迹般沉静下来。
尽管不舍，一期一振还是抽回手，脱下外套为他披上。
一如既往迷迷糊糊，畏寒总是不记得多备件衣服，需要时刻被照顾。
“三日月殿下注意保暖。”
“这种事情，不重要……”
三日月宗近欲言又止，颜色本就浅淡的嘴唇抿成一条隐忍的线。
然而，一期一振早就下定了决心。日光撒进他的金色眼眸，温暖如化不开的蜜糖。
坚定迎上三日月宗近不愿继续的怅然目光。
“失去记忆，身体代替思想记下了细节……我不会表达，可能不太恰当……”
停顿了几秒。
“我盲目向前看，只不过是粉饰太平……身体的恐惧一直都在……像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敌人，出其不意发动袭击……也像大雪后的深山，以为十分安全放心前进，没想到刮来的风、滚动的石块也能引发雪崩，让我措手不及……”
“一期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很高兴。”
他蹙眉瞪视，和阻止出阵时一样，压抑着某种情绪。
“但描述这些对你并无益处，忘掉也可以。”
面色忧愁，眸中弯月快要沉进那片夜幕中的深蓝色之海。
一期一振忽然觉得，三日月宗近多次露出从容以外的态度，他对自己的在意程度或许超出判断。
“三日月殿下是温柔的人，愿意接纳忘了您的我。我已经明白了，不好好传达心情的话，一定会后悔。我想告诉您，现在的我敢于直面梦魇，有信心克服恐惧……希望您能相信我……也请您见证，以后的路，我能坚强地走下去。”
无视身份年龄提出无理要求，着急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因为害怕对方认定自己不堪一击，不够可靠，而继续疏远自己。
很寂寞。只能注视着背影，很寂寞。悬空的心摇摇欲坠。
三日月宗近沉默不语盯住自己。
一阵风卷着花瓣从眼前吹过，没有系头巾，他抬手按住侧脸垂到嘴角随风乱舞的发丝。
“为什么你总是超出我的预料？”
半阖眼睛又流露出一期一振看不懂的情绪。
即便这位美丽的付丧神从不提起过去，一期一振也能洞察到两人之间存在着无法切断的联系和默契。
还有很多时候，像是知晓反应才故意说出某些话语。
纵然不是绝对了解，至少也熟悉自己的处事方式，此刻却表示超出预料。
他脑海里停留的印象，其实是遥远的曾经吗？
“无论在哪里，都能不断前进。是啊……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三日月宗近自嘲摇了摇头，温润如玉的脸颊透着怀念。
事与愿违。
一期一振皱起眉，安静默不作声，耐心等他说完。
“一期的坚强，我从未怀疑过。”
压低声音，他静静撇开视线，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怕自己无法忍耐才……猝不及防的告别，我不想再经历了……”
声音越来越小，语气闷到快哭出来似的，肩膀在细细发抖。
紧绷的侧脸，僵硬看着地面青葱欲滴的草丛。
“最近，让你感到不安了吧。”
重新回头，眯起眼睛，简直是为了让一期一振安心般露出微笑，溢出的心绪被小心翼翼收敛起来，嘴角的弧度极为勉强。
“三日月殿下！”
他愿意相信自己将目光投注过来，理解因为担忧反而不敢靠近，如此被重视的感觉让心里绽放出一朵朵灿烂烟花。
想抚慰却知道命运无常，很难说出“不会再次忘记您”，不安的波浪一阵又一阵扑上岸，内心躁动着。
对方双手无防备叠放在大腿，手指修长，身姿纤细，容貌瑞丽，白净的耳朵与脖颈连成线，看起来美好得让人心跳，同时又脆弱得不够真实。
“我可以碰您的手吗？”
想要触碰他，像捕捉到甜蜜花香的蜜蜂一样，被吸引伸出手。含着弯月的眼闪过涟漪，没有挣扎，呆滞一下，稍微回握住。
“请看着我！三日月殿下，看着您眼前的我。”
“‘看着你’？”
大约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眼睛水润，透着迷惑。
“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回记忆。所以，希望，还请您，只看着眼前的我，现在的我。”
顽固也好，无礼也好，或者会被认为将曾经的自己设定为假想敌，但真心话确实如此。只希望那双明眸不要沉溺往昔，注视的人是此时此刻此地的自己。
这样，即使难过感到痛苦，彼此都能成为依靠，互相支持迈向明日。
三日月宗近眼底浮过千言万语，久久未说话，只是凝视他发呆。
“抱歉，是我逾越了。”
一分一秒过去，被看得无处躲藏，率先避开视线。
双方的手还交握，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终究回过神，低低笑起来。
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示前一刻的忧伤已经散去。
“好。”
“抱歉，说了任性的话，让您感到困扰了。”
“礼尚往来。那么，我也能提出任性的要求吗？”
“您说。”
“除了弟弟们，一期做的点心，只能给我一人吃。”
“诶？”
做好被戏弄的准备，出乎意料。
“不可以吗？”
突然凑到眼前，轻咬住淡唇，浓密睫毛下的半阖眼睛斜向上看过来，缓慢眨了一下，翘起的眼尾委屈又无辜。
这样子的三日月宗近，看起来竟然由内而外散发着魅惑味道。
怎么可能拒绝……
喉咙深处咕咚响了一声。
“如果您不嫌弃，当然没问题！”
跳过思考，快速作出答复。
心咚咚跳个不停，声音有些沙哑。身体和脸都很热。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得逞的狡黠面容过分可爱。
从头到尾都不是能笑出来的话题，被他掌控谈话节奏后，氛围终于轻松下来。
“其实，人心是柔软的，没必要那么勇往直前。”
以为到此为止，又喃喃开口，声音清缓柔和。
“一期的话，停下脚步，跟老人家我撒娇也没关系哦。”
被遗忘的是他，安慰自己的也是他。
如明月照亮深空，波涛汹涌的水面被温柔抚平，流淌的暖流穿透周身。
无论恐惧害怕，还是忐忑不安，意志仿若经历凤凰涅槃更加顽强，内心有了战胜一切的勇气和能力。
见一期一振发愣，大概意识到对视靠太近，他移开手，意图退远恢复端坐。
他的光，怎么能消失？
无法控制，拉住对方被土气内搭包裹的手腕。
借由这股力量，两人距离迅速拉近，鼻尖差点要撞到。
脸在咫尺，一期一振不自觉咽了一下喉咙。
眼眶开始发热。
“一期……”
柔软唤着自己，声音像诱人的甜腻咒语。
视线不自觉游移到能窥见牙齿的嘴唇。
“嘭”——的响声，有彩带和五颜六色的闪片在头顶猛然散开，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头发和衣服上。
“可喜可贺！”
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鲶尾，举着小礼炮手舞足蹈。
迅速拉开距离。
一期一振匆匆帮他清理挂在肩膀上细长彩带。压住鼻尖，尴尬道歉。
“鲶尾玩性大，请您不要介意。”
“哈哈哈哈，活泼是好事。”
双方都假装无事发生。
“鲶尾哥，你冲太快……”
“都说了等一下！”
“啊，可恶！你真是太不会观察气氛了！”
鲶尾暴露后，弟弟们推挤着冒出头，聚在廊下吵吵闹闹。
呆毛甩来甩去，鲶尾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
“庆祝的时机很重要啊！”
说完冲着两位太刀再次拉响新的小礼炮，炸出来的礼花又落了一身。
“不能错过！”
“鲶尾！”
“一期哥别这么严肃嘛！”
见兄长脸色不对，鲶尾早已跳下走廊，沿着池塘逃向红桥。
为了维护长兄形象，必须好好谈谈了。一期一振起身去追。
短刀们孩子心性，跟着凑热闹。博多甚至掏出小算盘问厚跟乱“要不要赌一下鲶尾会被念叨多久”。
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时候，骨喰在三日月宗近身旁坐下。
“终于笑了。”
语调平板，依旧没太多表情。
三日月宗近取下头发上的亮片，正笑吟吟凝望跟鲶尾谈话的一期一振。
听见声音，回头揉揉他的银发。
“让骨喰担心了。”
不讨厌与他接触，但摸头过于亲昵，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终是将“别摸我”吞回肚子。
“以后要好好相处。”
似乎不放心，别扭叮嘱着年长者。
“嗯，会的。”
三日月宗近笑了笑。
“骨喰很爱兄弟呢。”
“我，没有记忆……爱是什么？”
歪着头，表情疑惑，用紫宝石般的眼睛直视他。
“你说带我参观厨房，是为了让我目睹他制作樱饼的身影吧？”
了然眯起眼睛。
“我前几天听见博多跟他推荐物美价廉的材料；每天清晨，窗沿和门口都会摆放着几朵完整绽放的樱花；偶遇五虎退，将樱花塞给我，结结巴巴说千万不可以吃……正因为你们深深爱着他，他才能成长得比之前更加温柔。也，更坚强了……竟然主动提起夏之阵……”
“我们做这些，就是爱吗？”
顿了顿。
“忘记过去也能够存活。但是彼此之间无法磨灭、难以断开的羁绊，便是爱了。”
骨喰皱眉，感到不解。
“你，早就不生气了？也知道点心？”
含笑抬眼，看远处的一期一振。
“我从未生气。”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我不明白。”
“骨喰以后会懂的。嘛，当成是老人家的恶作剧也可以。”
骨喰沉思。毕竟是他们的事，自己刨根问底没有意义。
“……我等得太久了，偶尔该让他等一下。”
话语轻不可闻，风即刻吹散，没有人听见。
领着鲶尾认真道完歉，一期一振去厨房将剩余点心端过来。谈话的尾声变成赏花大会。
时值暮春，庭院风光无限，粉樱绿植，风声鸟鸣阵阵，一派生机盎然。
曾经失散的家人在本丸重聚赏樱，大家的心情异常兴奋。
“赏花很有意思呢，虫子和鸟都来了！”
“呜哇！花，好漂亮……”
“樱花缭乱，很漂亮呢！”
也有短刀摆出成熟小大人模样，无聊表示：“赏花吗……我觉得有点困了，想睡……”
虽然这样吐槽，也没离开，乖乖和兄弟们坐成一排嚼着樱饼。
樱花被风吹起，像漫天飞舞的粉雪。
药研好像触景生情，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们喜欢花吗？”
一期一振微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花很美，赏花是件美好的事情，当然喜欢了。”
“吃点心的时间谁不喜欢！对了，赏花节也是比拼厨艺的场合呢！一期哥下次和烛台切比试一番吧，让本丸的大家做评委！”
“啊哈哈哈，还是不要献丑比较好。”
想到点心只能给他吃，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三日月宗近淡淡喝了一口茶。
“落英纷飞散落，极致的美终将凋零。”
如同姿态，赏花感悟也饱含平安贵族一般的高雅。
他提过“美丽为何物”的问题。经过现在提示才察觉，绚烂夺目的满开樱花，会跌落枝头，化为美到终极的飞雪，最终零落成泥。
这样睹物相怜的哀愁，为他增添了一份无法形容的绝美。
之前说他存在即为美丽，是不是令他产生某些共鸣才泫然欲泣呢？总觉得自己在一步步走进他的内心。
“美到凋零，但是一期在食物中保存下了春天的味道，能让人静下心来呢。”
见自己目不转睛盯着他，他不慌不忙补充。
“承蒙赞赏，您喜欢就好。”
“哈哈哈，有茶和点心的话，总之不觉得幸福吗？”
率真的笑声令人着迷。
“三日月殿下，一直以来谢谢您，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有一刹那，感觉心意相通，好像有大片植物在心底争相钻出绿芽，迎着清风和日光疯狂生长。
他毫无预兆贴近耳朵，轻声低语。
吐出的微热气息，如同电流带着“滋啦”作响的火花渗透耳骨。
“不是想和我亲近吗？叫我三日月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撒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