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一期三日/宿命》泉小猫

19、泪珠

　　只要转过拐角，就能将春深似海的庭院尽收眼底。
　　一期一振端着茶点，静静驻足。
　　或许有约定在先，三日月宗近身边没有其他人。
　　之所以没有立刻靠近，是看见樱花如雪般飘落的明朗背景中，他悠然安坐廊下，似乎在欣赏生机勃勃的美丽风景。
　　宛若动中有静的一幅天然画卷。
　　不过，仔细观察后，那颗有着柔软深蓝发丝的脑袋，正以某种奇妙的节奏垂下再抬起，头顶翘起的两撮短发随着动作晃晃悠悠。
　　凝望他的背影，一期一振轻轻笑了一声。
　　——在打瞌睡。
　　实际年龄确实比自己大，说话方式和言行都强调老人家特质，除去自称老爷爷，弟弟们也开始悄悄这样叫他。
　　因为是绝大多数刀剑的前辈，眼界阅历足够让众人望而却步。
　　面对大家的好奇眼神，哈哈哈爽朗笑完，依旧耐心回答沉寂在岁月里的过往轶事。
　　他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基本有求必应。没有高傲拒人千里的长辈架子，平易近人应该是备受众人喜爱的最大原因。
　　如果打瞌睡的样子被其他伙伴看见，或许会彻底将他定义为老爷爷。
　　但，无论是那天傍晚枕着膝盖休息，还是此刻迷迷糊糊的状态，如此没有防备的一面，比起年长感，一期一振感受到更多的是他自然流露出的坦率和真实。
　　本以为画中人遥不可及，他却染上生活气息，落入世间凡尘。
　　三日月宗近的脑袋再次低垂下去。
　　可能幅度略大，他惊醒了。动了动上半身，坐姿愈加端庄。
　　看不见正脸，只能在脑海模拟想象，他眼眸缓慢睁开，半醒未醒的状态，茫然云雾正笼罩着眸里那轮橙黄弯月。
　　一期一振嘴角止不住笑意。
　　忽而间，一阵短促清亮的鸟鸣，穿破满庭春意，盈满双耳。
　　三日月宗近明显被吸引注意力，微微仰起头。
　　啼鸣袅袅，婉转悠扬如歌。
　　他弯下腰，向前俯身，好奇将头探出走廊，找寻繁花枝杈里的演唱者。
　　继而朝着天空，优雅抬高手臂，伸出的修长食指被日光照射后，白皙接近透明。
　　一只小鸟仿佛受到召唤，扇动着翅膀，轻盈飞下来，停落在他的指尖。
　　“哈哈哈，真可爱呐。”
　　他慢慢收回手。
　　小鸟甩了甩尾巴，牢牢抓住手指没有飞走。接着，在他面前，发出清脆嘹亮的一声长叫。
　　仅那一眼。
　　那一瞬间。
　　那一刹那。
　　他骤然定格成世上任何画笔都不可能描摹的画面。
　　春光之下，粉色花瓣乘着轻风。
　　美丽的刀剑付丧神，安静聆听来自春天使者的吟唱。
　　一期一振无法移开视线，却不是被美好震撼。
　　场景似曾相识，熟悉陌生的既视感，肯定在哪里见过才印象深刻。
　　先于思想，身体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微笑早已隐去，好似被狠狠掐住脖子，缺水濒死的鱼一样呼吸困难，心跳狂乱。
　　口腔蔓延着花香也化解不了的苦涩，喉咙干燥哽咽，眼睛无缘无故酸痛起来。
　　跨越千山万水。跨越无尽昼夜。
　　仿佛百年前和他漫步樱下。
　　仿佛千年前与他共度朝暮。
　　是喷涌而出的喜悦吧？可是为什么会难过到快要窒息？
　　——三日月宗近！
　　身体每一处都在撕心裂肺呼喊。
　　“一期，你来了。”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能如过去一般再次相见。”
　　“再次遇到你很高兴。”
　　“一期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千万不要突然消失不见哦。”
　　……
　　一幕一幕。
　　表情温柔的他，掩嘴微笑的他，眼神氤氲的他。
　　走马观花。
　　埋葬已久的珍宝闪烁几下，伸手马上触碰到，却都如一尾尾灵活又狡猾的鱼，扭动着身体，鱼尾划过水草，倏然逃掉。
　　他的光在巨大的黑暗里销声匿迹。
　　默默地站立在走廊。
　　只是咫尺距离，往前几步，便可走到他的身旁。
　　然而，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无影无踪又汹涌澎湃的万般滋味，化作声势浩大滚滚流动的河水，从一期一振身后奔腾而来，铺天盖地淹没掉所有感官，毫不留情将他席卷而走。
　　心底黑洞填满只是错觉，自己跌向更加阴晦的世界。
　　“诶……？”
　　有湿润的液体积在酸胀眼角，情不自禁发出声音。
　　小鸟终于惊得扑腾飞起，三日月宗近的目光从飞行轨迹移开，循声看到了转角处的他。
　　一期一振正惊愕自己为何会被遮天蔽日的情绪包围。
　　对上视线的霎时，三日月宗近的漂亮容颜一亮，如樱花绽放开笑容。
　　甚至没时间做出合适表情回应。
　　一颗泪珠，无意识从睁大的眼眶滚出，顺着脸颊滴落，溅碎在浅木色地板。
　　对方大概没有看见这滴不明原因的泪，打完瞌睡的脸还散发着困惑，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轻轻缓缓眨了两下眼，然后歪头，眉眼弯弯打招呼：“一期拿着点心为什么不过来呢？”
　　眼中只有点心的样子，让一期一振暗自放下心。
　　幸好他没看见……就算只有一滴，对着他的身影流下眼泪这种事情诡异又尴尬。
　　假如被调侃追问，连自己都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更别说组织语言去解释。
　　这股莫名感触仿佛飓风过境，来得快，去得也快。
　　顺水推舟整理好心绪，迈开腿走向他身边。
　　从荒芜空枝到满园春色只度过几个月时间，如今自己走进落英缤纷的美景，置身庭院观赏花草树木，完全体会到参与种植劳动的心满意足。
　　两人在廊下并排而坐，茶点摆在中间。
　　“我开动了。”
　　忐忑注视他用筷子夹起一团樱饼，一期一振紧张屏住呼吸。
　　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咀嚼，享受似得眯眼，犹如晒太阳一般抬起下巴，久久未作出评价。
　　原本就制作了多人份，加上博多“任何产品都要经过市场调研鉴定”的建议，诸位弟弟都争先品尝过初次成型的点心。
　　被他们赞不绝口此起彼伏“好好吃”的反应冲昏头脑，急于获得三日月宗近的肯定，一期一振忘了亲自吃一口，立刻将作品端过来。
　　此时，观察他食用的模样，猜不出感想。
　　入神盯着对方那两片浅色唇瓣，异常期待，又不能开口催促。
　　察觉到什么，三日月宗近忽然侧头。
　　惊慌错开眼光，一期一振吞了吞喉咙，假装看庭院风景。
　　“一期不吃吗？”
　　“嗯？”
　　支支吾吾，低头看碟子里的樱饼。
　　比起自己吃，其实更在意他的看法。
　　“您觉得怎么样？”
　　“在晴空底下吃点心，真是令人愉快啊。”
　　像晒太阳的慵懒猫咪神态放松，看上去确实心情喜悦。
　　“您喜欢吃甜食吧？”
　　三日月宗近表情有点恍然，勉强笑笑，片晌没有出声。
　　“非常抱歉，樱饼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
　　一期一振声音越来越低，事先没有试试的自责又冒出头。
　　“咬下去，外皮和馅料融在唇齿间，甜而不腻；樱花与樱叶散发着特有芳香，口感非常清爽。赏樱时节搭配樱饼，能全身心沉浸在清新的春天呢。”
　　出其不意，三日月宗近满足了他，慢条斯理叙说。
　　“一期也尝尝吧。”
　　补充的邀请话语，声调饱含期待。
　　一期一振犹豫夹起粉色米皮裹着豆沙馅的樱饼，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
　　砂糖用量精确到克，蒸煮时间设置到秒，连外形都模仿彩图揉捏出圆圆可爱的团状，制作过程完全参照食谱，因此有十足信心保证与示例相差无几。
　　糯米豆沙交织混杂，过分甜腻的味道在嘴中还未散开，盐渍过后的咸味袭击了味蕾。
　　他唯一的感想就是好奇怪。
　　急忙放下樱饼，端起茶杯喝水，想快速冲淡又甜又咸的怪味，结果喝得太急，一下子呛到。
　　“咳咳……”
　　“哈哈哈哈哈。”
　　三日月宗近如同提前知晓而等待自己反应，笑声过于直接，导致一期一振羞愧不已。
　　“抱歉……”
　　虽然很丢脸，但大阪城调查任务以后，还是首次见他畅意开怀，尽管涨红了脸也感觉很值得。
　　“一期，真的不太擅长吃甜食啊，哈哈哈哈。”
　　刚平复下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一期一振露出惊诧神色。
　　“您果然很了解我？”
　　忍不住追问。
　　类似本人温和安稳、恰到好处的性格，一期一振不挑食，常规主食都能欣然接受，唯独对突出单一味道的零食点心难以习惯。
　　甜食就是之一。并不是说讨厌，只是甜度过高会产生整个人掉入蜜罐溺亡的错觉。
　　除了出阵后审神者拿来缓解疲劳的团子，他极少主动去吃。亲手制作的樱饼都没尝一口，是潜意识作怪也说不定。
　　三日月宗近否认地摇摇头。
　　“只是觉得，与念旧老人家喜爱的传统甜点相比，现在的一期，定然更关注时尚流行符合年轻人口味的食物。”
　　肯定下着结论，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希望他重新展露笑颜，才特意花时间去研究日式点心。
　　说出实情太像邀功，与着急渴求长辈肯定的孩童没有区别。
　　作为回答，摆出成熟稳重的姿态，摆手表示“没有这回事”。
　　“所以，愿意做茶点，一期真是个温柔的人。”
　　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沐浴月光波光粼粼的湖水，明亮又柔和。
　　弟弟们年纪小喜爱布丁糖果，一期一振会拿出工资尽量满足，并且再三敦促吃完记得刷牙；猜想三日月宗近喝茶可能会喜欢甜点，自己就去学习制作。
　　作为照顾者，随时考虑他们属于分内之事，并不认为值得表扬。但也因为被夸奖，他没发现对于“了解自己”的提问已经被对方不着痕迹避开了。
　　“如果您能喜欢，万分荣幸。”
　　“很美味哦。吃到一期制作的点心，是我的幸运。”
　　一本正经没有戏谑成分的评价，让一期一振脸热。
　　“我想，樱饼一定也希望能被您吃掉。”
　　三日月宗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期介意我再吃一个吗？”
　　“当然可以……啊，当然不介意！”
　　纠正歧义的同时，对方夹起有缺口的樱饼，微微张嘴，规整的白色牙齿直接咬上去。
　　一期一振震惊地不知所措，耳朵随之发烫。
　　“三日月殿下！这里有未食用过的……”
　　绿色樱叶包裹的粉色樱饼，端来的时候一共有四只。碟子中剩下的几团里，三日月宗近偏偏选了那个被自己咬过的。
　　三日月宗近吃完，还伸出舌尖舔了舔淡色嘴唇，表情疑惑又如梦初醒。
　　“啊呀，吃错了吗？”
　　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得滴血。
　　“对不起，我，没想到您会吃……”
　　“老人家眼神不太好。可是已经吃下去了，一期说，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没办法思考。
　　“哈哈哈哈，一期真是诚实啊。”
　　“三日月殿下！请您不要捉弄我了……”
　　羞恼发出的请求像树叶落在棉花上，被对方轻松化解。
　　“哈哈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啊。”
　　惊讶看过去，撞见他笑盈盈心情很好的脸。
　　“什么？”
　　“没什么。”
　　美丽付丧神波澜不惊喝了一口茶，继续观赏庭院簌簌飘落的樱花。
　　“老人家的自言自语。一期不必放在心上。”
　　被撩动的心弦回不到原位，许久仍在震颤。
　　非常在意，想继续追问，看三日月宗近，发现他细腻的脸上笑容暧昧，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鉴于他一贯不谙世事，一期一振内心轻叹，大约又是毫无自觉的脱线发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