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岁沉二

2、贰。

　　“吃去，快点。”郑云龙闻见了阿云嘎身上的冷霜气味，煎饼升腾出氤氲暖雾，扬在他笔下那张牛皮纸上，昏暖，牵缠。
　　甩甩黑缎一般的头发，拿起煎饼呼气。
　　“在想今天中午咱唱点啥？”
　　郑云龙只是颔首并无言，专注于给煎饼降温。
　　“随你，你点了我就去练，练好了就合，合完了就再点，这么说说，真好像没个头儿了。”阿云嘎半笑半闹地道。
　　“你想有头儿吗？”
　　这倏地一问，倒是换来阿云嘎的不假思索，毫无机心的、不染凡尘的，“不想呗，行了快吃吧。部里有会，先走了。”
　　郑云龙承认想追上前去，终还是在原地候覆了，他总会回来，不是吗？
　　屋内一人静坐，郑云龙想装作波澜不惊，便极度抑勒心间的乐不可支，但他明白，这不现实。喜一人，真确如疾般，药石无医。
　　纵是千般燠热，戒脱不得，阿云嘎的种种总是能震击郑云龙的神魂，如同溽暑间结出的青梅，使他心定神清。
　　挥笔写个“护城河”，便开始大快朵颐。

　　“大家好，我是声歌系郑云龙。”他从未抬眼直至说完后一个深躬，起身后，刘海被揉碎在眼幕前，就一瞬，透过细碎的夹缝，他对上了一双眼睛，带着笑，含敛灼人乌光。只这一刻，极大仓皇又不愿细思，依旧低头向前走着。耳间似有杂音。
　　“哇，他真高啊，得190吧。”
　　“个儿高，鼻梁也挺，像洋人。”
　　“据说还会唱歌呢。诶，老嘎，这下你可是有搭档了哈。”
　　“我？”乌光在他身后溅墨扬金，“不拖人家后腿就不错了。”
　　郑云龙还是低着头，自知那目光照着自己。不带任何繁琐杂冗，钩没决隐，直勾勾的，后颈在升温。在他感到烧灼的前一瞬间，那乌光移开了。即无扰攘，又不遮拦，恰如其分。
　　坐定后，他感到有人在扯动他的衣摆，接连递来一个纸条，与他清晰分明的骨节不同，那是一双丰圆的手。那时的他还不知，这是一双跃曜在黑白间的精灵。相触的刹那，他感到了一个灵魂的质地，是暖的。那乌光似在游荡，让郑云龙根摇叶动，理智被零沽。
　　世界不知兀自在高谈阔论着什么，有义愤填膺，有驾轻就熟，有金科玉律，可他无心听闻，耳间充盈着那乌光下的嗓音，一根金属芯，围裹一层鹅毛。
　　他恨自己的轻浮，却放纵着恣肆的茂盛的情感，心生浮荡。不是什么都可以用佯装深沉来草草掩抹的。
　　可能无论相隔多久多远，关山迢遥还是刀山铁树，他都会记得那双圆圆的手递来的纸条上一行清楷毕现，就像日暮九轮之界，分明也含混、机微却显著。
　　“器乐系，阿云嘎，叫嘎子就行，中午三楼琴房见。”

　　“诶！大龙，今天是你来食堂了。”一个大汗淋漓在迫近，郑云龙下意识回身寒暄，脸上是耐不住的困倦。
　　“哦，他今儿得休息。”
　　“是呗，你丫见天儿睡得昏天黑地，可逮着个机会清醒一会儿了哈。”一对高颧骨掠过，满脸明亮笑意，眼中有星泽，“这一阵阵儿的我还真是有点儿心疼嘎爷，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主儿。”
　　“也是，赶紧趁这机会结草衔环吧，也让嘎子哥坐享一番天伦喽。”绵细的上海话声声入耳，与遒劲、盘结的肌肉泾渭分明。
　　“滚，你俩都。”困倦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纹，如春风吹绽千树梅花。
　　这俩活宝儿。总能让人故态复萌，破伤为乐。
　　“得，青岛暴龙被气出倒装句了。这可是撤离的信号啊！全军集结！”高颧骨俄而字正腔圆，脸上却不住地讪笑，是善意的，“走了子祺，打球去。”
　　两条身影勾连着、跑跳着远走，背后是郑云龙软软的一白。
　　原来自己真的好久都没来过食堂了，虽陌生于这里的陈设、脸孔，却精熟于各种菜色、果品一如嘎子的气息。每至饭菜入口，必是与他相伴，久而久之，失了他，什么玉盘珍羞便都失色了。
　　心想今天，我郑云龙也勉为其难地照顾你一次吧。没穿外套还真是有点冷，凉意在侵浸背脊，于是快步小跑起来，两个饭盒在胸前颠颤，长发当风的人在想着伏案浅眠的人。
　　简直厉兵秣马，五内欢腾，一颗心早已飞往九霄，颜面竟也不住地泄露出欢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