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之镜》团了个雪

6、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你愿不愿意与我重新开始？”杨戬的眼底如同倒映了满天星辰，向着寸心一字一句认真道。

　　寸心感觉就像十个金乌同时直直向她砸过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戬低眸，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寸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杨戬居然说，重新开始……他是疯了么？他不是从来都没爱过她么？杨戬蓦然抬头望向寸心，寸心的心又颤了颤，杨戬的目光直直盯着寸心，缓缓开口道：“从前你我相负，如果没有那么多误会和曲折，或许我们会有一段美满的姻缘。既然如今有机会弥补，你可愿与我重新开始？”

　　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寸心的脑袋一片空白。就像是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从内心身处涌起的惊慌和无力感将她紧紧束缚，她想挣扎摆脱这样的困境，却只能像溺水之人一般被死死地拽入漩涡的中心，惊慌和无力感席卷身心。

　　即使理智在叫嚣，却也难敌情感的沉沦。

　　繁星默默，夜风吹过发梢，细微的触感让寸心惊觉。抬眸望去，杨戬依旧在耐心等待，他眼中是明亮而坚定的光芒。一种疑惑感油然而生，寸心迷茫地望向杨戬，为什么，从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在乎过她，为什么偏偏在一切时过境迁之时来挽留，这样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沉默继续在两人之中蔓延，仿佛沧海桑田般长久的沉默过后，寸心启唇，打破了僵局：“为什么？”

　　杨戬微微轩眉：“什么为什么？”寸心只觉得闷痛感充斥着胸腔，她冷冷看向杨戬：“就算你不爱嫦娥，但是那又怎么样，你从前娶我不过是因为你的责任和同情。”这么多年，她终于撕开了自欺欺人的面纱，直面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当初的婚事，终究只是他的施舍与同情，是她的一厢情愿。她没有错过杨戬眼中闪过的异样的光芒，寸心感到胸口的闷痛感越扩越大，一股酸灼之气充斥了整个肺腑，渐渐地变成尖锐的刺痛。寸心忍下了眼中的酸痛，静静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重新开始。”

　　杨戬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眼中是寸心看不懂的浓重的情绪，“我本来……只是以为你只是疑心我心有旁骛，我以为你只是介意嫦娥，没想到……原来你竟然以为我没有爱过你。”杨戬不可思议地望向寸心，只觉得心痛得也不可思议，“我说过我心里只有你，你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

　　寸心深吸了一口气，周身激起了颤抖的颗粒，“是吗？给了我妻子的位置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承诺，这就是爱了？你为人一向重信守诺，你给我的承诺只不过出于责任和道义罢了！以你的性格，任何人当你的妻子都能得到这样的承诺！”寸心的呼吸越来越急，心中因痛生怒，她怒道：“比起你对哮天犬，你师傅，你妹妹和你的兄弟，你以为我总是在嫉妒他们，但是你扪心自问，你何曾像对待他们一样真心对待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对我打开过你的心，作为妻子，我得到的只是一个名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丈夫在想什么，我好像永远被排除在他的亲人之外，我从来没有觉得被你看重过，在乎过，更别说爱过！”

　　杨戬的身躯微微一晃，只觉得胸腔被一把不见血的利刃刺透。寸心的话字字如箭，犹如万箭齐发扎在他的心口，连呼吸都牵扯到了撕裂般的疼痛。杨戬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声音暗哑干涩：“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寸心，我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你，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寸心微微扯唇，带着一丝不屑：“坦白说，我不信。”

　　杨戬定定地望着她，“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寸心发现连冷笑都是无力的。相信？隔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事，让她如何去相信？不由得偏过头，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她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疲倦，“不管怎么样，杨戬，这些事情我都不想再计较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杨戬皱眉：“为什么没有意义？往事已矣，我们掉入十世镜中，就一个新的机遇，为什么不能试着重新开始？”寸心漠然一笑，“因为我不想再爱你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过去的痛苦，我不想再过过去一般的日子，我连想一想都不想尝试。”所有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杨戬清楚地从寸心眼中读到了这一点，她不想再尝试，是因为没有信心，怕再一次的尝试还是换来一样的结果。

　　杨戬的眼中有化不开的黯然和伤痛，良久，他才道：“好吧，我不勉强你。但你必须留下来，为了我们能在十世镜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一千五百年。我不会妨碍你的自由，我们可以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但是你一定要留在杨府，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杨戬最后一句话咬字异常坚定，仿佛在彰显着他的决心。寸心抬眸缓缓望向杨戬，眼中是灰烬般的绝望和燃烧的愤怒，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这样直直地望着他。杨戬瞥了一眼寸心的目光，内心的滋味五味陈杂，仿佛痛得已经失去了知觉，终究，他只说了句“你就当……这只是一个住的地方吧”，便拂袖而去了。

　　又是背影，这是寸心的第一反应。千百年来她已经看过太多次杨戬的背影，有他生气拂袖而去，也有匆匆出门扬长而去，也有对月临风的背影，每一次都是他先离去，然后留下她，和一整个空旷孤寂的杨府。寸心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拳头，十世镜短短一天，她已经重温太多过去的痛，那种熟悉的心痛和哀伤席卷回归，那种本已经被遗忘了的尘封过去被遽然揭开摊在眼前。

　　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丝情绪，都汇聚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扑天而来将她死死困住，让她无法呼吸。寸心努力挣脱这种窒息的感觉，但是只要她在灌江口一天，有关过去的一切就会如影随形，寸心紧咬牙关，一定要出去！可是杨戬是如此强硬的态度，要想离开根本不可能…..就算她能离开，有哮天犬的万里追踪术，只要他愿意，找回她简直是易如反掌。十世镜出不去，杨府离不开，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寸心一时迷茫无措，留在杨府，重新跟他成亲、共同生活五百年，再一一经历当年的离合悲欢、坎坷起伏？

　　不——！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寸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里呐喊，可是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寸心只觉得身心俱疲，这种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无力感，最是能致人于最深的绝望。

　　寸心一直站在亭中，没有离去，她不想再回到那间曾属于杨戬和她的卧室中。她依着凭栏坐下，抬头静静望着天上的星辰。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隔着半个庭院的湖波水光，在犄角屋檐下，驻立着一个萧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