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之镜》团了个雪

7、寸心的梦

　　夜，很静。睡梦中的寸心仿佛非常不安的样子，一张脸因为受伤而虚弱苍白，额角沁出了点点豆珠，眉头紧紧拧起，双手紧紧抓着盖到胸前的被子，仿佛在抵御着某种力量的侵袭，不安地辗转着。

　　在一片蒙昧中，一幅景象逐渐晕开，慢慢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时，却见一家五口正坐在庭院中赏月，其中一白衣女子施展法术升起一个小风铃，身旁围着的三个孩子欢快地围着嬉笑打闹，女子微笑着依在一个素衣男子的怀中，那场景是说不出的温馨与幸福。寸心只觉得那场景所处之地有些熟悉，正待细看时，突然烈日高灼，一身白衣旋转而过，下一刻便是万箭齐发，整个庭院遍地哀号。白衣女子怒目凝眉，手中一把长剑苦苦地替身后的素衣男人和几个孩子挡着箭雨。一把刀锋挟着呼啸而过的箭悄然无声地逼近白衣女子身后的一个男孩，“大郎！”

　　下一瞬却见素衣男子被长刀穿胸而过，胸口立刻被殷红的血染红，长刀蓦地抽出，溅洒出喷薄的血珠，在日光的照映下，显得十分触目惊心。“爹！”“相公！”嘶哑的声音如裂帛一般响起，寸心只觉得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声音，让她这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心若刀割。一阵劲风袭来，只见刀锋一转，蓦地向倒在血泊中的男子身边的男孩刺去，男孩大约十五六岁，此时只是惊得发呆，就在刀尖即将刺进他的胸膛时，突然他身旁的一个身影将他一把推开，身子生生撞上了刀口，那人的胸口像是被刺眼的红色泼上去了一般，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大哥！”那倒在血泊中的男孩艰难地断断续续道：“二郎……学武…..活着…….”“大哥！”被推开的男孩眼中写满了惊惶与恐惧，摇着大哥的手臂呜呜哭着。

　　“二郎！”寸心脑中一惊，惊得全身颤栗，定睛一看，发现男孩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寸心回头一看，赫然看见门口挂着“杨府”两个大字，这里竟然是灌江口杨府！寸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杨府，到处是乱箭，整个庭院尸横遍野，从人的身上汩汩流出的血将地面染红，空气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整个杨府只听得到凄惨的哀号和怒吼，触目而见的血，到处都是血！流淌的血液不断地接近寸心，寸心恐惧地退后惊叫，不要，不要！！

　　突然天旋地转，“啊——！”天眼嵌入了杨戬的身体之中，杨婵的惊呼传来：“二哥！”一阵炫目的白光紧紧包围着杨戬，白光光华逼人，寸心下意识伸手去挡，下一瞬便卷进了一阵白茫茫的漩涡中，无数映像纷至沓来。

　　年少杨婵的嬉笑微嗔：“诺，这个镯子送给你，可别再偷了啊！”

　　杨戬遍体鳞伤，将杨婵掩在身后，“只要二哥活着，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桃山水牢中，杨戬的眼中是惊怒的痛，他咬牙强忍住眼泪：“二郎一定竭尽毕生所能，把母亲救出来！”

　　破庙中，杨戬与哪吒齐齐下拜，“哪吒今日与杨戬二哥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梅山下，七人对天而拜，“我梅山兄弟和杨戬结拜为金兰兄弟，誓死追随杨戬左右。”

　　月宫中嫦娥微笑自怜，“能和嫦娥一起流泪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真君神殿中，杨婵含泪痛惜：“二哥，我永远都相信你。”

　　“那如果有一天，连你的兄弟和妹妹们都不能理解你了呢？”八妹眼含愧疚，担忧，疼惜，杨戬默默不语。

　　华山天兵压阵，漫天桃花中，杨婵对杨戬怒目悲痛：“又是一千年前的灌江口！”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我要沉香快乐自在地活着！”

　　“主人——不要抛弃哮天犬！”

　　“舅舅……杨戬，你不是我舅舅，你不配做我舅舅！”

　　“我梅山兄弟与杨戬恩断义绝，我们杀了杨戬这个卑鄙小人！”

　　“父亲，母亲……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妹妹，我亲手将妹妹压在了华山下…..我让妹妹，重蹈了母亲的遭遇…..”如山的背影轰然倒下，杨戬伏在墓前哀哀哭泣。即使是在梦中，漫天的思绪汹涌而来，寸心也能感觉到如山般悲痛压在心头，难以言说的无奈、痛苦、悲哀、沉重、心酸齐齐堆压而来，仿佛整个人被置身于华山一下，一层一层地被往下压，如渴水的鱼始终挣不脱枯井，巨大的窒息与绝望压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不要——！”寸心蓦地惊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惊慌得分不出此情此景，等发现自己安然地处在杨府卧室中的床榻之上时，才如绝地逢生般地松了口气。刚才的梦太过可怕，梦中沉重的情绪仍令她心有余悸。寸心举袖擦去自己额上的汗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根据寸心的了解，梦中所涉及到的杨戬的过往，应该都是真实的，可是，那是属于杨戬自己的记忆啊，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寸心疑惑不解，不自觉环视四周，难道是因为十世镜的缘故？寸心心念一转，想到一片血红的情景…..五千年的灌江口，那是一段怎样惨痛的过往啊！

　　寸心面色苍白，额上滴下来森森冷汗，不由得捂住胸口，好痛，回忆中的情感太过强烈，杨戬，那是杨戬的过往……杨戬……寸心浑身一震，胸口猛地被挤压，仿佛开山斧凌天直直劈下，震得她五脏俱损，心痛神摧。脑中像是有无数的影像在撕扯，无数的凌乱的、破碎的脸；嘈杂的、讥讽的声音充斥颅腔，各种各样冰冷的、恶毒的、尖刻的、扭曲的笑声时时刻刻环绕在脑中，仿佛有一种不明的力量在硬生生地撕扯，整个大脑拆骨撕肉般的疼痛，“啊！——”寸心痛得头裂，双手紧紧捂住脑袋，撕心哭道，“走开！走开！不要过来缠着我！”

　　真的受不了了，痛得受不了了，心也裂，头也裂，为什么偏偏是她，寸心宁可让沉香一板斧劈了她，也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了！“滚开！——救命，救我！谁来救救我！”在寸心觉得自己快要魂魄俱碎的时候，“寸心！”一个身影疾步飞快而来，室内幽暗烛火一瞬被熄了小半数，下一秒寸心被一个炙热宽厚的胸膛拥紧：“寸心，别怕！”是杨戬的声音。熟悉的怀抱，温暖的热度，让寸心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抱紧杨戬，无数泪珠崩盘而落，颤声道：“杨戬……是你么？”

　　“是我，别说话。”杨戬的手轻轻托住寸心的后脑，只觉得寸心气息紊乱，三魂波动，心乱神慌，杨戬目光一紧，缓缓地向寸心输送真气护住心神。杨戬浑厚充盈的真气让寸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先前令人痛不欲生的感觉消失了，体内流动着平和的气息。见寸心渐渐平静，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方轻舒一口气：“好些了吗？”

　　寸心点点头，用手一摸脸上全是泪，仍是有些心有余悸。杨戬细细看着寸心的神色，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想起刚才的她面色惨白，哭得撕心裂肺，几欲癫狂，“是做噩梦了吗？”寸心猛地一个激灵，不敢再触及梦中的回忆，沉默半晌，终于抬眼看向杨戬：“杨戬，对你而言，你的过去是噩梦吗？”

　　杨戬的眉微微皱起，疑惑道：“什么？”寸心的目光转移到窗外，夜幕黑沉，不见月光，也没有星辰，“我看见了你的过去。”哐啷，仿佛是受惊后摔碎茶碗的声音，不吝于是在杨戬耳边砸了个不大不小的惊雷，“你说什么？”寸心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向杨戬。没有一丝风吹入，室内沉闷得可怕。

　　“你都……看到了什么？”

　　寸心默了一默，定定看着杨戬的眼睛：“所有的一切。”

　　杨戬沉默半晌，无需凝想，往事已如雪花纷纷掠影而来，这对他来说已是习惯了的事，痛么，已经无甚知觉了。目光徐徐扫过寸心，良久道，“我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微微浮出一丝笑，似嘲又似哀，“都是过去的事了。”

　　寸心凝起眉，不解又有些惶恐地看着杨戬，在梦中，不——杨戬记忆中的灌江口，父亲和哥哥的惨死，杨戬从未告诉过她的这些事情，这鲜血淋漓的往事。如此惨痛的过去，真实的往事，自己只是看了一个大概就已痛不欲生，天崩地裂，而他却是实实在在历经的当事人，真不知他是如何经历过来的，又是怎么云淡风轻地说出“已经过去了”的话，若换做是她，这般痛失自己的父王和母后，又一一经历众叛亲离、万人毁谤、不见天日的滋味，只怕她会痛苦得发疯，痛得发狂。怪道从前他说自己从不了解他，原来她真从未了解过他。

　　杨戬见寸心怔然不语，手抚上她的双肩，轻声道：“别想太多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休息吧。”正说话间，门被打开，杨蝉端着药进来，见到寸心醒来欣喜道：“嫂子你醒了就好，我刚把药熬好，快趁热喝了吧。”寸心一怔，没反应过来。杨蝉见状道：“嫂子忘了白天强闯结界之事了么？这结界是二哥为了防止邪魔入侵和天兵来袭设下的，嫂子要想出去，跟二哥说一声便是，怎可如此鲁莽，万一……”

　　“好了三妹，”杨戬出声打断，从杨蝉手中接过药，“先让寸心喝药吧。”寸心心中已然全数想起，白天时自己为出府不惜化作真龙之身强闯结界，不料这不是一般的结界，遇刚则刚，遇强则强，寸心此番强闯不仅没有撼动其分毫，反而弄得伤痕累累，最后还是杨戬把她救下。寸心看一眼杨戬，默默从他手中接过药一口气喝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寸心喝完了药，杨戬道：“三妹，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着寸心就好。”杨蝉收拾了药碗，点头应道：“好，那嫂子你早些休息。”寸心颔首，杨蝉便转身出去了。待杨蝉把门重新合上，杨戬对寸心道：“我已用真气护住你的心神，不会再梦魇了，安心睡吧。”寸心道：“那你呢？”杨戬微笑道：“我在这里看着你，放心罢。”寸心摇摇头，低头半晌，只觉心如鼓擂，时缓时急。思绪寸长寸消，最后，靠在床棂边，幽声道：“我想去西海。”

　　杨戬心一沉，目光一黯。良久，唇边浮起一丝无奈，刚想张口，就听寸心继续说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杨戬低垂的眼睑猛地一颤，抬眸望向寸心，眼中是晶亮的不可思议。寸心淡漠一笑：“我只想回西海海岸走走，”转头看向杨戬，“可以么？”杨戬望着寸心，双目对视，胸中翻涌起不知名的情绪，他的目光沉如水，寸心看到了西海的海水，还有倒影在上面的晶莹的细碎的漫天星光。唇边弯起好看的浅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