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之镜》团了个雪

4、千年望月

　　杨戬自一笑，好看的手抚上了扇子，“从前你不是经常问我这个问题么，现在我便真真切切地回答你。”夜幕下的杨府十分安静，一轮皓月当空而挂，杨戬抬起头凝视明月，目光变得悠远绵长，遥远得仿佛难以捉摸，他的声音缥缈如云雾，“我第一次见到嫦娥，是我刚跟师父学艺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驾云，我从来没有上过天，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地我居然到了广寒宫，我看见嫦娥正在跳舞。”

　　记忆中，杨戬是第一次主动提起嫦娥，寸心一愣，脱口而出：“然后呢？”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嫦娥。在清冷的广寒宫，她一个人起舞弄影，我起初很震撼，觉得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清冷美貌的女子。”杨戬淡淡道，“到后来我慢慢看她的舞蹈，只觉得载满了忧愁与思念，让人心中凄楚。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杨戬默了一默。寸心也沉默了。他很少对她说这么多的话，寸心一直静静的听着，生怕自己惊扰了他。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杨戬，他飞扬的剑眉此刻染上愁绪，她从未见过这样被忧愁和感伤包围的杨戬。

　　“我的母亲也是那样的温柔和美丽，嫦娥跳舞时的风采，真的很像我的母亲。”杨戬低道，“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后来她发现了我，并且助我落地，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原来就是嫦娥，母亲口中的那个奔月的女子。”杨戬轻轻一笑，“当时我就在感叹，没想到我居然能见到嫦娥，她竟然是如此美丽的女子，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出人意料。”寸心额角一跳，心中五味陈杂，杨戬这是在向她倾吐当年的风月史？

　　杨戬淡淡瞥了寸心一眼，手执折扇轻轻地敲打桌面，“其实对于当时的杨戬来说，初见嫦娥确实是动心的，但……那也仅仅只是初见罢了。嫦娥绝代风华，心怀三界，我很敬重她，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愿意听从她的意见。”杨戬顿了一顿，“她很沉静，很善解人意，我确实对她与别人不同，但是很多时候，我又觉得没什么两样……”杨戬皱眉，“但是我从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没有想过和她相处，只是见到她会很开心，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这种算不算喜欢。”

　　寸心静静听着，时光的大门好像缓缓打开，随着杨戬的一字一句，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杨戬，她不曾了解过的杨戬。“我与你成亲后，这些便没有意义了，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嫦娥，要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提起——”杨戬瞥了寸心一眼，眼角微扬，“当时我不胜其烦，又解释不清楚，只好负气离去。”

　　想起当年种种闹腾的样子，寸心清咳了一声，示意杨戬继续。“后来你我和离，天庭五百年岁月，我站在这个位子，看透了人心算计，世态炎凉，那时候回首，才发现从前的自己真是糊涂得可笑。”杨戬苦笑抚额，“我对嫦娥，欣赏有之，敬重有之，仰慕亦有之，她可算作是我懵懂年少时的心动。但是，她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她，我确确实实没有爱过她。”

　　寸心呆呆问：“那你千年望月……”杨戬好笑道：“我望的是月，又不是月宫仙子。难道你没听说过‘我寄愁心与明月’‘千里共婵娟’么？”寸心默了一默，咬牙道：“那你说过愿为嫦娥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呢？”

　　“……”杨戬沉默了下：“以王母的性格，如果我不让她有把柄握在手上，她会心安么？更何况……用与发妻和离、亲妹决裂、兄弟反目的代价换来的司法天神之位，你觉得我会轻易地就让出去么？”杨戬的声音如清风掠耳而过，其分量如雷音般砸在寸心心上，寸心只觉得夜幕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仿佛有无尽的白光向她扑涌而来，就像掩盖多年的真相，一瞬间将她淹没。

　　“可是……就算你有把柄要让王母落在手上，那为什么偏偏是嫦娥呢？”

　　“哦，你说这个，”杨戬淡淡道，“那是因为有一次弱水发怒打落了她的耳环，被我无意间我捡到了，还她的时候被人看见，风言风语就传了出去。我再三权衡，不如就顺水推舟了。”杨戬轻轻弹了弹身上的长袍，淡淡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我不择手段，在这件事上，我终归是亏待仙子了。”杨戬突然轻笑，“不过日前我已向她赔罪，她虽然薄怒，但终究没有怪罪我。我也算欠了她一份人情，日后必定要还的。”

　　寸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曾经计较了千年的嫦娥与杨戬，他们之间竟然是这般光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杨戬用一种奇异的眼光将她望住，“还有，如果我不传出去这种话，王母怎么相信我当真对你已经无情，她又怎么会真的放过你呢？”

　　轰隆一声，仿佛那一年金乌直直砸下西海，掀起了万丈激浪，震惊的情绪将寸心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