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年归

49、逐魂鸟到

　　——回客栈的时候，林洛痕又撞见了先前的山贼。
　　那山贼办完丧事，忿忿不平，沿着山道一路寻过来，誓要为首领报仇雪恨。此刻正骂骂捏捏地坐在客栈正厅，要掌柜的上酒上肉，拍桌子踹凳子，一个个火气重得很。
　　——上回见到夏池林洛痕是白日，所以就记得白日里的鸮和女子；夜间他们各自化作石像和林洛痕，山贼们却全然不晓得。
　　所以这一个照面，林洛痕认出了那几个小喽啰；但那喽啰，却一个也没认出他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林洛痕上回就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此刻居然敢送上门来！于是抽了刀，就朝领头的天灵盖上剁！
　　可林洛痕高估自个了。
　　这铜螺幻境的少爷，从起初就是个病秧子。后来慢慢调理，有了人气，此刻顶多也算是个路人。论武学，尽管后来他一心操练，但仅算新手，跟那帮山贼蛮子比，不是一个级别。
　　他一生擅长的就是煎药翻书，应付君子、风雅场所绰绰有余；但对付山贼，就是秀才遇见兵，只有吃亏的份。
　　突然出现一个人，拔刀就砍他们。那山贼也不啰嗦，提刀便捅。
　　——像他们这种以抢劫杀人讨生活的人，都知道有仇家；但具体有多少仇家，却谁也不晓得、数也数不清。
　　所以有酒便喝，有架便打，有人挥戈相向便以性命相博。
　　有得今天不顾明日，浑身上下就是一介悍匪。不求流芳百世、不求邻里称赞，头掉地上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绿林劫匪中有他的名号，就不算白来一回。
　　此刻来了个文质彬彬书生样的人，就想要老子的性命。
　　老子日后不要脸了吗？！
　　林洛痕不敌那悍匪，抽身跑到楼上藏了起来。那悍匪哪里肯吃这个亏，一路寻到楼上来，左右找不着人，便起了防火烧人的心思。
　　——你不是不出来么？老子将你烧死在里面！
　　悍匪们的信条中，最推崇言而有信。此刻这大爷毫不例外，说到做到，一把火将客栈楼上点了！
　　秋冬季节，天干物燥。又时值深夜，人困马乏，这火一点就着，又无人阻止，越烧越大，很快便将那楼上烧得熊熊火光、无路可走。
　　“哼哼哼！看以后谁还敢惹老子！”
　　——那放火的极为畅快，坐在楼下看那火势，就等那鳖孙逃出来、跪下来叫大爷。
　　烈火中，有石像炸裂的声音，似乎是摔倒或烧坏了。
　　那山贼并不以为意。
　　可客栈及周边的平民街坊却惊慌四散躲起来：天空中有龙啸！
　　山贼此生杀富商、杀官员，性情上来，差点连皇亲国戚都杀掉，见到各色人等，却唯独不曾见过龙。
　　这龙按下云头，一个长啸后，天空起了黄沙大风。风里夹杂着落叶、朽枝，不消片刻，便下起了骤雨。
　　这雨势惊人！
　　好比闻名的瀑布断流，在天空直泄而下。原本烧得噼啪作响的二楼，须臾便住了火势。
　　烟火与雨泥齐下，那纵火的山贼愣在了椅凳上：不消动脑子也晓得，这龙是专程灭火来了。——他这放火的今夜没有好果子吃了。
　　那龙盘着客栈的门柱蜿蜒而下，龙头不偏不倚正在他的对面。比灯笼还大的眼珠直直瞪住了他：“杀了这多人，已经不能满足你了！还想杀了本龙？——自不量力！”
　　它伸出一只龙爪，将那山贼往地上一按，那小子便七窍流血，看着要呜呼哀哉。
　　龙不屑地掉头往客栈外去。那将死的山贼瞪大眼珠，难以置信地吐出他在人间的最后的话：“老子斗过龙！……谁敢跟老子比！”
　　他活着的时候就彪悍，死的时候更是霸气侧漏；连龙都生出一丝讶异敬佩，本来回头想看他一眼，却见他蛮横地闭了气。
　　龙毫无压力地出了客栈。临走前朝二楼丢了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能耐别出头！成日里拖本龙下水！”
　　显而易见，是在骂林洛痕了。
　　那文弱先生一时置气，差点害了他未过门的妻和一干无辜的人，那龙大人因龙珠在夏池身上的缘故，也差点遭殃。
　　林洛痕自责不已，并不回嘴。看那石像这回摔得比上回还惨，不敢耽搁，寻了白蜡一点点地将碎片粘将起来。
　　忙碌大半夜，看着天将亮了，才收拾妥当。
　　夏池重新变回了肉身。
　　上回受伤时，龙大人留给她一些药，这回熟门熟路，自己包扎了伤口。躺了大半日，脸上总算有了活气。
　　这山贼白日夜里来了两回，每回都都岌岌可危地威胁到她的命；而林洛痕两回都派不上用场，差点置众人于死地。这大大地把夏池激怒了，她砸了眼前的瓷器，劈手将大门关上，将门口蹲着的鸮鸟死死关在外面：“再别让我看见你！”
　　逐魂鸟没法回她。
　　它安静地蹲在树杈间，不飞走也不出声。
　　这难得的翻脸后，再一次面临昼夜交替，夏池没有捏凝时诀：她不想见他。
　　林洛痕抱剑在庭院里坐了一夜。……白日里龙大人刚骂过他，但远没有夏池骂他令他难过。——他被他未过门的妻嫌弃了。
　　更重要的是，他竟无法否认回怼。——他确实搞砸了。
　　世间情人翻脸，有为名利，有为不忠，而他们，居然为了现实。
　　他日为鸮，夜为人。
　　在她是人时，他没法保护她；在她是石像时，他还是保护不了她。
　　心里生出无力，林洛痕决定带她回南北双生树身边。……她与他们共生共荣，为了她体内的龙珠，他们也会护她周全的。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做的，护她周全的法子。
　　他套了缰绳，即刻便打马往回赶。
　　——日夜兼程，他们毫不停歇。
　　夜间林洛痕叫了灯奴：他们不现人形、桀桀地在虚空挑灯笼。有着这些鬼魅开路，一般人不敢断他们的路。
　　白日夏池掌车，林洛痕化作逐魂鸟蹲在车前方。这场面晦气而渗人。路途的街坊能避都避了。
　　逐魂鸟一出，必有丧事。——这俗语并不是骗人的。
　　死人身上带着尸气；这鸟鼻子尤为灵敏，还未死透便闻到了。这其心可诛的觊觎着，静静侯在一旁，期待着一顿免费大餐。
　　所以，每当逐魂鸟在附近出现，那些家里有病人的，便知道要准备后事了。
　　太平年节，这畜生用心险恶，便想要吃人了！呸！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