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年归

34、最后一程

　　夏池感觉有些委顿。
　　折腾了这些日，一日也不敢耽搁，原以为能讨回生魂，促得两下里相认；没成想还是功败垂成！……这老和尚死了，那一脉生魂找谁讨要呢？
　　夏池和陆牙看着满地的和尚和信众，一下子有点无从下手：这一脉生魂十有八九还在这普藏大师身上，可这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把这个大师大剌剌地强行带走吧？诺大一个人，极为惹眼，换成偷也极难得手……。
　　这一趟着实辛苦。
　　两个人退到屋檐下挠头想了许久，总算得了一个主意：高僧坐化多烧成舍利子，这舍利子顶多一串佛珠大；相较一具身子要好下手的多。反正已经来了，爽性多等几日；等这高僧下葬罢。——这人多手杂的，还怕找不到破绽？
　　只是不晓得这蓝生西去，走得是冥界的哪一条道？人鬼神畜均没有籍根的人……，难道是无常直接押到阎罗殿受审了？
　　这几日，夏池和陆牙躲在僻静处，一面看寺中安排丧事，一面琢磨着这高僧的冥界之路；吹吹打打得，很快丧事办得七七八八了。
　　那一坛舍利子正好生生地放在祭祀大礼的正方最高处，一群唱念的僧人正在做法师，底下皇亲国戚、男女信众跪了一大片；……夏池捏出一个凝时诀，推了推陆牙。
　　——诸多时日未见，陆牙显然忘记了还有凝时诀这么一遭，回头看见袅袅的香火定住没动了，才晓得趁机去搬那个坛子。……然而没走几步，陆牙想起一件事：至少得找个东西鱼目混珠顶替下，不然凝时诀一过，众人发觉少了舍利子，岂不是要大闹起来？——这里尽是些皇家贵胄：得罪了皇帝日后在人间走动起来只怕麻烦。
　　然而凝时诀眼看就要过去，片刻间又找不到顶替的。陆牙暗地替两人叫声苦，只得甩手走了。
　　……阴司口此刻正四面点了火把。姬曼华和上一回见到的那样，拎着一壶酒枕卧在高台上，似是在回忆前几日的见闻：“不曾点卯，也不入册，直接越过我姬曼华入了阴司。阎罗殿欺负人，连着鬼祟们也嚣张了。”
　　一边侍奉的阿蛮见了，趁着添酒问了几句，才晓得姬曼华前几日遇到一个痴傻鬼祟：盘桓了几日，偷瞧了她不知多少回；却又不声不响直接堕入无间地狱，她管辖的点卯入册一个也没理。简直流氓无赖！
　　她本来就有些迷糊，讲到一些怪事时，一干下人也跟着迷糊拿捏不住主意：祭司说的是真话还是胡话？——不知道。……时间久了，大家习惯了装聋作哑，无论好坏都任由她去了。
　　夏池和陆牙适时地走上前去，托着那坛遗骨咳嗽了一下。祭司显然听见了，看到那一坛舍利子时，她还皱了一下眉：“什么？”
　　“祭司那一脉魂魄找着了。”
　　只是轻轻的一句，姬曼华原本混沌的眼神变得清明，她纵身一跃，立即从几丈开外到了跟前：坛中溢出几缕浅浅的游光；没错，就是她走失了近百年的生魂。
　　坛盖打开的片刻，似有诸多的神识和微小的声音传出，姬曼华尚未辨清；魂魄认主，早就熟门顺路地沿着她的指尖沁入她的体内。——她的眼睛和神色一点一点地凝重：“不对。这一脉魂魄归来，为甚么我一点也不开心？反而伤心得很？！……离开的这近百年，你都遇见了些什么？”
　　守卫地狱之门的祭司姬曼华，本就有强大的三魂七魄及感知力，此刻不待夏池和陆牙声张、早已跟归来的那一脉魂魄交谈起来。
　　……她们聊得激昂又隐秘，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妖女曼华的面上万般情绪交换，很快便气得一口鲜血喷出、倒在高台之下：“蓝生死了？——他们竟敢如此待我！”
　　隔了近百年这妖女归来 ，整个地狱入口仿佛都震动起来，本来犹如镜面的忘川河水咕嘟咕嘟如沸水煮开，延绵八百里的曼珠沙华妖艳的红肉眼可见地燃成漆黑；她的脸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恣意猖狂，可又好像多了些别的，一如破碎的琉璃裂开丝丝伤痕，一丝一丝蔓延至她的整个身心。
　　那面深不见底的地狱之门，此刻感知到祭司的情绪，响起了低低的呼啸：风沙不断涌入，它仍一如既往地吞噬一切光芒和事物。点卯处的名册被狂风扬起，散落一地的名册提醒到了女祭司，她记起前几日那个形迹可疑的游魂：他来时正是蓝生的死期。……此刻应该堕入无间地狱去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突变就在下一刻，决绝的女祭司朝着那漆黑无底的地狱之门纵身一跃，眼看着就要堕入无间地狱，身后两位丫鬟生生将她的脚扯住了：“祭司！使不得，入了无间地狱生死难料。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要见他最后一程。谁也别拦我！”
　　“祭司，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再难熬也别想死啊。”
　　“是谁告诉你，死是这世上最难熬的事情。”姬曼华回头漠然一笑，似是讥讽又是自嘲，顺雷不及掩耳之中，一掌劈开两个丫鬟；迎着漆黑无底的大门，须臾消失在黑洞之中。
　　山河永寂，岁月无声。所有的戾气、不忿、暴虐在她纵身一跃的当口如夜露消散。失去了祭司的阴司口，一下子黑暗到近乎失去全部光亮；夏池伸手看了看自己掌中的那个空坛，已然辨不清颜色。——普藏和尚没了，祭司也没了；眼下他们该去哪里？
　　吞噬祭司的地狱之门，此刻里面的呼号声越来越大，振聋发聩地几乎震懵了她的整个神智；一片混乱中，夏池只是想逃，然而陆牙拉住了她，朝着阴司湖底的死牢努了努嘴：还有两个人质呢。
　　管事的人此刻已生死未卜，当家的两个丫鬟又哭得已然要昏厥过去，……夏池知道他们都指望不上，便随着陆牙自行赶到了牢里：此地已不宜久留，须得赶紧带他们离开！
　　毕竟女人家跑得慢，很快被陆牙甩开了老远，前面一个拐弯夏池还没跑到呢，陆牙已经气喘吁吁地从牢里跑回来了：“别看了，两人早趁乱跑走了。……阴司口无人镇守，很快要被那门里的邪魔之气吞噬了。咱们快逃！”
　　天崩地裂就在下一秒，夏池连着陆牙两个人纵身一跃，逃离了这邪气四溢的阴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