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Collapse·崩塌》曲非吟

27、子夜

　　1944年8月3日，詹姆·波特遭遇暗杀身亡，年仅28岁。
　　西里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换上军装，带上枪，跟随反抗军一同开赴前线。黄昏的涅贡夕阳似火，只有伊丽莎白为他送行。她剪下一缕金色的头发，裹在一张手帕里，放进他贴身的口袋。临别在即，也只有她见到了他最真实的眼泪。
　　他的身边，终于只剩下她了。
　　“向我保证，丽兹。”他用力搂紧她，声音苦涩而低沉。“向我保证，你会活着。”
　　“我向你保证。”伊丽莎白忍下心底的酸楚，柔声说。她轻抚着西里斯的脊背，将脸颊贴上他的肩膀。“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西里斯久久没有回应。然后，伊丽莎白感觉到，他的泪水不知何时潸然而下，沾湿了她的衣领。
　　“我已经经不起再失去什么了。”他说。在伊丽莎白的印象里，他的情绪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外露且尖锐过。“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一切，都该血债血偿。”
　　伊丽莎白以沉默表达了认可，什么都没再说。她想挽留他，但西里斯已经用行动告诉她，不必拦，她拦不住。
　　——无论如何，他还只有二十八岁。他做不到对这世上所有的牺牲和仇恨都无动于衷，他还是个冲动，且易受伤害的少年。
　　“去吧。”最终，伊丽莎白松开他，仔细拭去西里斯脸上的泪痕。“只是当你身在前线时，不要忘了，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就这样，以第六共和国革命军的名义，西里斯离开了涅贡。当伊丽莎白踏着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回到居住的宅邸时，她意外看见如今深居简出的莉莉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她迎着晚风眺望远方，深红色的长发被风吹起，与天边的晚霞纠缠不息。她的眼睛仍然美丽，但却变得空漠而迷茫，仿佛整个身心与灵魂都已弃她而去。
　　“莉莉？”伊丽莎白走上二楼，推开门，轻声呼唤她。“莉莉，进来吧。外面风大。”
　　莉莉沉默着，半晌没有答话。伊丽莎白耐心地等待她，直到莉莉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慢慢转过身来。
　　“西里斯走了吗？”
　　伊丽莎白笑了笑，莉莉也看不懂她这个笑容里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情绪：“他走了。”
　　莉莉微微点头，不想再问。她任由伊丽莎白拉过自己的手，搂住自己的肩膀，再带着她一路回到温暖的房间里。这样的温柔使她想起她的爱人，然而如今，他们既近而远，生死永隔。她记起那个灰暗的黄昏，和今天相似。伊丽莎白匆匆归来，带给她一条噩耗，以及一朵染血的玫瑰。
　　那朵玫瑰已经稍有些枯萎了，花瓣被鲜血浸透。就在那一刻，莉莉无比地痛恨自己——如果詹姆不为了她而买这一支玫瑰，他是否就不会死了？
　　她无法回答。她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花朵，凝视着暗红色的、干涸的血迹，最后失声痛哭。
　　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所想的，也是她。
　　爱情将死，玫瑰凋零。
　　在他离开后，连涅贡天边的晚霞都成了鲜血的颜色。
　　在他离开后，她找不到这颗心存在的意义。
　　所有的誓言都成了烈性毒药，所有的美好都成了诛心的匕首。在那些孤寂的、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莉莉一次次地在失眠中妄想，如果他还活着……她只是想最后再拥抱他一次，仅此而已。
　　“詹姆希望你能好好的，即使他不在了。”伊丽莎白为莉莉披上一件外套，声音轻柔。“无论如何，你还有孩子。他是詹姆的孩子。”
　　莉莉沉默地拢一拢身上的外套，没有接话。但伊丽莎白看见，她的右手轻柔地抚上了尚平坦的腹部。这是个遗腹子，在降生之前，便已失去了父亲。
　　“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该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丽兹。”莉莉抬起一双翠绿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伤痛与绝望，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神采。“战争和屠杀还没有结束，这是个残缺的世界。更何况，他没有父亲。他或许会厌倦这一切，就像我一样……他会吗？”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看着她。她蓝色的眼睛澄澈且充满悲悯，诚实地摇了摇头。“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话……我是个私生女，我的父亲也在成长当中缺席。但我仍然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厌倦我所经历的一切——但这里也有我热爱的东西。我的存在因他们而变得值得。”
　　莉莉久久地凝视着她，似乎是希望借此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而伊丽莎白只是微笑以对，那笑容好似隆冬季节里金色的阳光。虽然微弱，但至少能给人以希望。这一刻，莉莉从她身上依稀看出了从前那个圣洁而慈悲的教皇的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莉莉叹息着说。她轻抚着小腹，终于显得放松了一点。“私心而言，我希望能够生下这个孩子。他是詹姆生命的延续……但我以为我的想法太过自私，因为我并未去考虑，他是否愿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他是愿意的。”伊丽莎白低声说。她望一望窗外的天空，西边的晚霞已经全部消逝了。“至少，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
　　莉莉笑了笑。
　　“我有些困了。”她小声说，拍一拍伊丽莎白的手。“我想去睡会儿。”
　　伊丽莎白无声点头，和她一同站起来，朝卧室走去。她看着莉莉蜷缩在床铺与被单里，孤独而脆弱，像是个失去了所有安全感的孩子。伊丽莎白清楚，无论她如何安慰，如何陪伴，也无法真正抚平莉莉内心的伤痛。她所能做的很有限，但她仍然想把这有限的一切努力做好。她和西里斯一样，她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再失去了。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在心里无声地自问。
　　子夜沉沉，黎明将至。或许吧。
　　或许黑暗与死亡终将离我们远去，或许我们终将迎来光明。
　　“安心睡吧。”伊丽莎白俯下身去，替莉莉掖了掖被角。她将她垂落在面颊上的长发扫到耳后，手指轻轻抚过莉莉光洁的额头。“晚安，莉莉。我就在这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