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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骨肉 ...

  •   在那注定的一刻到来前,这个傲慢的年轻人从未真正了解过,在这世上,何为永殇。
      ——《西里斯·布莱克传:教父与黑手党》

      伊丽莎白能察觉到西里斯的不安与焦躁。
      比如此时此刻,夜半时分,她从柔软温暖的睡梦中醒来,睁眼望见他正背对着她,独自矗立在窗前。他高大的身影被夜色勾勒得模糊不清,伊丽莎白用刚惊醒时尚酸涩的眼睛凝视着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赤着脚,从床上下来。“他不会有事的,西里斯。”
      西里斯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一惊,但在辨认出那是伊丽莎白之后,紧绷的肩膀随即就放松了下来。
      “我希望。”他看着她,哑声说,灰色的眼睛里似有野火燃烧。“我希望他不会。”
      “他一定不会。”伊丽莎白柔声说。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手指触碰到轮廓优美的额头。“你要相信这一点,亲爱的。”
      西里斯没有答话。他只是搂过她的肩膀,默许她陪伴自己站在窗前。
      “睡觉吧。”抽完最后一口烟,西里斯低声说。他掐灭手里的烟头,随手将它抛进了桌上的烟灰缸。
      伊丽莎白不记得她的意识是如何重新变得模糊,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他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她只记得,西里斯在次日的凌晨突然醒来,而他的动作惊醒了伊丽莎白。于是,西里斯俯下身去,吻一吻她的额头:“还很早,继续睡吧。”
      伊丽莎白没有忽略他极力克制的表情。只是一个闪念,她的心头登时一紧,几乎已经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伊丽莎白勉强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摇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睡裙外面,光着脚下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西里斯在这时候披上外套,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伊丽莎白正朝他跑过来。
      “我陪你去。”她说。接着,她看出西里斯想拒绝,于是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去。”
      西里斯没有再想要拒绝。他揽过伊丽莎白的肩膀,再次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触及的唇纹深刻而凛冽,伊丽莎白顺势抓住他的指尖,感觉到了西里斯不可察觉的颤抖。
      “……走吧。”他最终说。
      伊丽莎白裹紧了外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他们匆匆来到房子外面,听见一阵隐约汽车行驶声。只过了大概几秒钟,一辆亮着车灯的汽车冲进了前院,骤然停在两人面前。
      “布莱克先生!”
      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戴着圆顶礼帽的中年男人率先从车上下来,疾步走到他面前。或许是伊丽莎白的错觉,她看见对方的眼眶隐约有些发红。
      “您收到消息了吗?”
      “我收到了,伊万斯先生。”西里斯低声说,目光沉沉。“半小时前,在你们抵达涅贡五分钟后,我就收到了消息。”
      听到他的回答,伊万斯先生怔愣了片刻,接着低下了头:“我很遗憾。”
      到了这时候,伊丽莎白仍然没有说话。她很想问,令这位先生感到“很遗憾”的到底是什么——但她不敢、也不愿意去问。她知道,那会是西里斯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但紧接着,伊丽莎白发现,她已经没有任何再去追问的必要了。
      两个背着枪的男人从汽车后座上下来,小心地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借着车灯的亮光,伊丽莎白看清了他的脸——这是雷古勒斯·布莱克,那位曾驻守柯西加的陆军上校。然而此时此刻,他面色惨白,虚弱无力地躺在担架上,鲜血将白色的布料染红了大半。西里斯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被什么咒语给定在了原地。他就这样茫然无措地沉默着,直到雷古勒斯将目光转向他,同时艰难地伸出了手——
      西里斯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他低头凝视着雷古勒斯的脸,此时的模样称得上是极度恐慌。
      “你对他们说,不必了?”他颤抖着问,紧紧攥着那只冰凉的手。“不必了?”
      “不必了。”雷古勒斯低声说。他的每一个发音听上去都是那么艰难,他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来不及了。比起……比起无谓的抢救,我更想……再见你一面。”
      西里斯没有接话。一种席卷而来的痛苦与恐慌占据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做出别的反应。他看见那些血迹,他看见弟弟苍白的脸与微弱的呼吸,就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而惨痛地意识到,他即将失去他在这世上血缘最亲密的人。而他只能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这不是我想要的。他无比痛苦地想。这不是我想要的。
      “没有必要为我难过。”雷古勒斯微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回光返照使他在这一刻恢复了一些力气,时间不多,但他认为,这就已经足够了。
      “对我来说,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在离开之前拥有一次与你重修旧好的机会,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雷古勒斯继续微笑,用冰冷的指尖握了握西里斯的手。他注视着兄长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忧伤而惆怅。
      “请原谅我,哥哥。”
      “请原谅我太晚才明白。”他说,“但也请你相信,我有与你相同的立场,只是我没有机会反抗。而从今以后,我……我再也没有机会反抗了……”
      “……请原谅我,我欠你一句道歉。”雷古勒斯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眼中明亮的光芒开始缓缓熄灭。“我欠你太多了……西里斯……但无论如何,我是爱你的……亲爱的……哥哥……”
      “我真爱你啊。”他气息微弱地说,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仍然牢牢地注视着西里斯。“已经足够了……你是爱我的,对吗?”
      “我怎么会不爱你,雷尔。我怎么能不爱你。”西里斯低声说。他俯下身去,用额头抵住雷古勒斯的额头。“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雷古勒斯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他如释负重地呼出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西里斯伸手抚上他的侧脸——最后,他闭上酸涩的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死者尚温热的面颊。
      “你走吧。”西里斯闭着眼睛,低声说。“你走吧……盖特勒·格林德沃,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他站直身体,缓缓松开了手指,像是在狠心抛去某种希望。雷古勒斯的手从西里斯手中无力地滑落下去,如一只中矢陨落的大雁,再也无法挽回。
      西里斯有片刻的眩晕。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他们天真而不解世事的童年,想起他们分崩离析的少年与青年。最后,他想起雷古勒斯初入行伍,随军驻扎滨海州时,他偶然的远远的一瞥——在卫国战争的尸山血海当中,他的弟弟就站在里,站在一杆快要断裂的国旗下,一身笔挺却布满污迹的陆军军装,与幸存的战友一起,向着国旗敬礼。
      他们曾一起踏上战场。
      他们深爱彼此,他们深爱共和国。
      而从今往后,他只留下兄长一人,在这世间,独自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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