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Collapse·崩塌》曲非吟

22、柯西加编年史

　　人所创造的一切价值，终将归于虚无，正如毁灭才是宇宙的终极。以亿万年的时光为尺度，人的存在可有可无，人的一生无足轻重。我们，以及我们所亲手创造的一切，我们引以为傲的制度与文明，终有化为灰烬的一天。
　　“因此，在我不值一提的、仅有几十年的人生当中，我想要像我所期望的那样活着。”
　　詹姆合上手里的书，微笑着看向莉莉。
　　“所有的铭记都只是暂时，所有的‘永远’都无法永恒。但我享受这片刻的不朽，我也享受它终将毁灭的意义。”
　　莉莉也向他微笑：“所以，你是悲观，还是乐观主义者？”
　　“这两者并不互斥。”詹姆回答。他用右手托着下巴，面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习惯于做好最坏的打算，并朝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断努力。”
　　“这些话，你或许该说给西里斯听。”莉莉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翻开的书页上。“你像他，亲爱的。片刻的不朽者。”
　　“冲动的实干家对哲学不感兴趣。”詹姆再次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他更倾向于‘主义’——那是能够直接用来武装言论的东西。”
　　“那么，我们的‘主义’叫做什么呢？”莉莉将那本书翻到下一页，眼波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质疑？非传统？反叛？”
　　“我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还是留给那些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去思考吧。”詹姆说着，站起身来，把他看完的书籍放回书架上。“或许等我五六十岁时，历史学家和思想家能为我们这一代人的一切做出总结。但无可否认，我们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什么样的时代？”
　　“你认为呢？”詹姆低声笑了起来。他修长的食指从一本本光滑的书脊上掠过，最终停在《柯西加编年史》上。他注视了片刻书籍烫金的标题，接着将它抽出来。“权威崩塌、信仰衰落，人们反对统一的真理与道德。”
　　“是吗？”莉莉眨了眨眼睛，注意力再一次从书本上脱离。她看着詹姆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深红色封面的书，重新回到她对面坐下。“而我更倾向于认为，我们是在修补文明。”
　　詹姆翻书的动作停下了，显然是对莉莉的看法很感兴趣。
　　“在过去的十年间，战争几乎摧毁了一切。”她继续说，仍然是很柔和的语调。“政治家以血肉堆砌胜利，没有人理睬生命和自由。法律失去了效力，无法约束暴行；道德无人尊重，兽性取代了人性。到了最后，整个国家陷入疯狂，宗教堕落，独/裁者上位，第五共和名存实亡。我们想要剔除掉无用的，保留有用的，并带来崭新的。我们想要将战争中崩坏的文明修补起来，使它成为更好、更新的存在。”
　　“很中肯的说法。”詹姆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接着，他顿了顿，然后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天哪，我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甚至忘记了，我只是个门外汉而已。”
　　“我想，我连门外汉都算不上。”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但在有的时候，我会以我浅薄的大脑去思考这些……都只是流于表面的思考，我并不是哲学专业出身。从专业角度来讲，我更擅长分析当下的国际局势，或者猜测某个外交行动所释放的信号。”
　　“从专业角度来讲，”詹姆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于是也学着她的语气说。“我更适合发表几篇极具煽动性的新闻稿，然后被当局重金通缉。”
　　莉莉被逗笑了。她的眉梢快乐地扬了起来，像是花朵上蝴蝶轻颤的触须。
　　“你为什么会看《柯西加编年史》？”她用一种打趣的语气问他，“在面对书架时，我以为这是你绝对不会选择的书目之一。”
　　“严格来说，这不算宗教书籍，莉莉。”詹姆回答，“它被我算作历史类。”说到这里，他暂时停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扉页。詹姆的目光落在一行斜体印刷的小字上，把它们指给莉莉看。

　　颂歌与荣光归于您，格里冕下，凡间永恒的铭记亦归于您。女神的尊严由您衷心维护，践踏人民的暴君被您击败驱逐。蒙众神的恩赐与信徒的礼赞，您造就了公允圣洁的柯西加，您无上的功绩使您加冕为皇。
　　——《柯西加编年史·卷一》

　　“格里一世，柯西加的建造者，也是它的第一任教皇。”詹姆轻声说。他的目光有些恍惚，思绪已跟随那行文字一同回到了古老的时代。“那时候，清教还是异端。而清教的发源地是帝国边陲的一个小国，那里的人被帝国人看作下等人，他们被征收重税，从事卑微的工作，甚至被充作奴隶。在一位暴君登上皇位后，帝国四处民怨沸腾。于是，格里一世率领着被迫害的清教教众，与他的国王、他的同胞一起推翻了暴君。边陲小国的国王登上了帝国的皇位，清教被尊为国教。格里一世加冕教皇，并带领众人修建了柯西加。”
　　“我知道。”莉莉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格里一世，也被称作‘第一教皇’。”
　　“我总以为，凡事皆有轮回。”詹姆微笑着说，“如今虚伪无能、标榜权威的教廷，也曾是推翻暴政的反抗者。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我们即将建立的一切，也终有腐朽崩塌的一天。”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选择不去反抗。”莉莉柔声说。她伸出手去，抚一抚詹姆的面颊。“只要人类还有一天存在，世界上就不可能有绝对的美好与和平。我们站在开端，虽然这一切终将毁灭，但我们仍愿意去祈求片刻的安宁。”
　　詹姆握住她的手。莉莉柔软的手指就像春季里新发芽的柳枝，在他灼热的掌心中稍有些泛凉。詹姆凝视了片刻那双翠绿的眼睛，最后忍不住问她：“那么，这是到底是什么——我们所做的，都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莉莉摇了摇头，仍然在温柔地微笑着。“我不是哲学家。我不知道怎样去解释、怎样去定义。但我知道，我该怎样做、怎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