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Collapse·崩塌》曲非吟

20、身世与谎言

　　当不可侵犯的圣地被亵渎，当飞蛾扑火的渎神者并未遭受神罚，当反叛强权的众人将异端奉为圭臬。百年的柯西加在动荡中开始失去权威，名为宗教的大厦终于摇摇欲坠。黑手党入侵圣城，教皇叛逃南方，其中桩桩件件，都令人惊愕且热血沸腾。
　　这是在战争中成长的一代，是无信者的一代。他们勇敢且狂妄，他们赞美反叛，歌颂亵渎。他们坚称这世上没有神明，虔诚的教徒说他们是受地狱蛊惑的异端，而他们自称是生长于人间的孩子。
　　神国崩塌，恶魔临世。
　　和平美好的世界从来都只存在于上古的传说与教徒的妄想，冲突、混乱、与分歧，才是它最本来的面目。

　　这场盛大的反叛，亦或是称之为无礼的亵渎，再一次告诉人们，信仰的神力无法与人的力量相匹敌，至高无上的权威并非无可进犯。百年圣地柯西加一夜崩塌，而年轻的比阿特丽斯十四世，成为了柯西加第223任，亦是最后一任教皇。
　　——《战后纪实：信仰衰落，柯西加的崩塌》

　　“布莱克先生。”
　　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向西里斯低一低头，接着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主教式样的白色神袍，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出入黑手党的巢穴，仿佛他根本不是个信徒。事实确实如此，身为滨海州教区的大主教，在黑手党的统治之下，神职人员只是一层伪装的外壳。
　　“塞尔温大主教。”西里斯向他颔首，面带微笑。“您有事吗？”
　　“如您所见，先生，我刚从柯西加归来。”大主教慢慢地说，飞快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年轻姑娘。伊丽莎白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扶手椅里，垂眸凝视着交叠在膝头的双手，看上去静默而温顺。“来自第15集团军，驻守柯西加的雷古勒斯·布莱克上校托我向您带话。”
　　听到“雷古勒斯·布莱克”这个名字，西里斯忍不住嗤的一笑。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派人混进柯西加，没有让驻军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又在一个一切部署妥当的深夜里，劫走教皇，并且毫不手软地炸掉了大半个圣城。能干出此等恶行的黑手党头目，自然在嘉各达格斯的红色通缉令上赫赫有名。然而，他偏偏有个身在行伍、受上级倚重的弟弟。
　　“说真的，我有点受够这种低效率的交流方式了。”没等塞尔温主教说话，西里斯接着就哼笑起来。“让您频繁往返于涅贡与柯西加，就为了充当传话筒，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您不必介意。”大主教温和地向他笑笑，用食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圆。“布莱克上校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他的哥哥为他留一条后路。”
　　一直低头不言的伊丽莎白惊讶地抬起了头。西里斯却扬起了眉毛，似乎觉得这是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
　　“后路？”他忍不住冷笑起来，“怎么，受总统倚重、在首都有头有脸的上校先生，还需要寻求黑手党的庇护？”
　　“布莱克先生。”大主教叹息了一声，“不得不说，上校很了解您。他早已猜到您会是这种反应。因此，第二句话——‘西里斯，你所相信的东西，我未必不信’。”
　　西里斯紧紧地注视着对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虚假的痕迹来。而塞尔温主教只是坦然回视，并不躲避他的目光。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分钟，最终是西里斯率先移开了目光。他低头点了根烟，让塞尔温主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了。”西里斯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伊丽莎白，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就起身出去了。塞尔温主教因他一连串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并不愿贸然询问伊丽莎白。塞尔温主教在面对这个年轻少女时总是会有一种深深的痛苦与无力感，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心脏。因为——伊丽莎白·图琳·雅丹——是他的女儿。
　　“父亲。”他听见他美丽的女儿在轻声叫他，“我想和您聊聊。”
　　伊丽莎白的声音听上去生疏而礼貌。但正是这种礼貌，使大主教察觉到她的敌意，并因此再次感到一种压抑的心痛。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您为什么要离开枢机院？”
　　“因为你成了教皇。”塞尔温主教注视着她，想要叹息，但不得不忍住了。“我不愿、也不能被人发现，你是我的女儿。”
　　伊丽莎白早知道她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凝视着眼前的主教，凝视着同她相似的金发与瘦削的面庞。虽然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历经风霜的痕迹，但人们仍然能够从他的眉眼间分辨出，塞尔温大主教在年轻时是个温文尔雅的英俊男人。
　　“这是为了我，还在为了您自己？”
　　听到伊丽莎白的问题，大主教终于叹息起来。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如果是为了我自己，丽兹，我为什么不留在柯西加？身为大主教，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一个修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对此不以为然：“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
　　“您要我如何相信，父亲？”伊丽莎白看着他，眼中有汹涌而出的眷恋与恨意。“我不相信您会为我考虑。我甚至从不认为，您爱我。”
　　塞尔温大主教的神色明显变得痛苦起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努力不让自己因伊丽莎白的冷酷而失态：“丽兹——”
　　“在母亲生下我后，您几乎从未来看过我。”伊丽莎白冷冷地打断了他，“在我最需要父亲的时候，您从未出现过。甚至因为您对母亲的抛弃，她开始怨恨您。她将我送进教会学院，只为了报复您，父亲。因为您，伊丽莎白·雅丹，您的女儿，成了父母之间悲惨爱恨的牺牲品——”
　　“这不是我的本意！”被伊丽莎白的话狠狠戳到了痛处，塞尔温大主教低吼着打断了她。“这不是我的本意，丽兹！我从未想过要让你成为牺牲品！”
　　“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伊丽莎白从椅子上站起来，因怒火而提高了声音。“您知道吗，教会说，私生子生于罪孽。我只能小心隐藏，我从小就在教典与祷辞中长大，我早早就失去了童年和少年。柯西加葬送了我的自由！”
　　“我知道！”大主教终于还是失态了。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因内心的苦痛而扭曲，眼睛却亮得像燃烧的火焰。他疾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伊丽莎白的肩膀。“这些年，你所承受的每一点痛苦，我都感同身受。我也在教廷长大，我懂得你藏在心底的一切！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够帮助你、保护你……因为我一旦逾矩，那只会害了你。这世上有哪一个父亲，会忍心将亲生女儿送进自己所痛恨的牢笼！在枢机院提议将你定为教皇时，我曾拼尽全力去阻挠——但我失败了。我何尝想让你去坐那个位置，丽兹……柯西加的教皇，她是任何人都可以，都与我无关……但只一样，那不能是我的女儿……不能……明明是任何人都可以……然而为什么……却是我的孩子……”
　　塞尔温大主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伊丽莎白的肩膀。他沉默着，无比深情地凝视着站在面前的女儿。终于，两行热泪自他的眼中滚落，沿着面颊上纵横交错的皱纹，落在神袍织金的衣领上。
　　“我痛恨教廷。”他如梦呓般低声说，紧紧拉住伊丽莎白的手，而她没有拒绝。“我痛恨柯西加。教典中曾说，异端的儿女将袭承父亲的原罪，异端终将受到神罚……你是清教历史上近百年来最大的异端。你就是我的罚，丽兹。你就是我的罚。”
　　“父亲。”伊丽莎白无力地叫了一声，胸中的怒火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她感到一种且悲且喜的情绪在旋转、升腾，最终逼得她险些失去理智。“……但您不该抛弃母亲，您不该。”
　　“我知道。”塞尔温主教苦笑了一声。旧日的情人使他爱恨纠缠，但无可否认，他在乎她。“这一生，我对不起图琳。但我从不知道她将你送进了教会学院，直到你作为修女，踏进柯西加的那一刻。从那一刻开始，我爱她，而我也恨她。我恨她何以能将亲生骨肉作为报复的工具，我恨她将你送进柯西加。她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情最能让我痛苦，我恨我自己爱上了这么一个偏执的女人。”
　　伊丽莎白迟迟没有接话。她被塞尔温主教握住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的父亲下意识地想问她怎么了。但就在下一刻，伊丽莎白投入他的怀中，在转瞬之间泪流满脸。
　　“……她骗了我。”她说，声音嘶哑得厉害。“她骗了我。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告诉我，她爱我，您不爱我。而因为您不爱我，我理当秉承她的意志，我理当报复您……父亲……她骗了我……”
　　“但她没能骗你一生。”年迈的主教低声说，颤抖着轻抚女儿的脊背。“我在这里，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发自内心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