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Collapse·崩塌》曲非吟

19、亵渎

　　在清教的神话传说当中，曾有一位骄傲任性的天使，率领众人反叛神明。在最后一役中，他遇见的敌人是众神之母亚尔纳的长子、统领天空的太阳神。背叛女神的天使长试图追逐太阳，他手握利剑，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接近烈日，却被炽热的火焰烧光了双翼，自高空坠入大海而亡。
　　历代教徒都说，这是亵渎，是神罚。
　　伊丽莎白在梦里回到教皇加冕的那一日。夏季的山林极目苍翠，掩映着洁白的圣城柯西加。山顶之上，高大的罗马柱撑起半圆形的回廊，将女神广场环抱在怀中。亚尔纳的圣像双手合十，矗立在广场中央，凝视着世间的芸芸众生。高大雕像的背后，宏伟的教皇宫在烈日的映照下辉煌耀眼。玫瑰色的半圆形穹顶顶端，金色的天使展开双翼，虔诚地仰望着太阳。在一片庄严的肃静之中，年轻的准教皇在御前侍女的指引下缓步而来。她沿着宽敞的白色大理石台阶走向山顶，穿越人群，发如阳光而眼似蔚海。神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不断翩飞起伏，缀有轻纱的深红色头巾沿着脊背倾泻而下，与长达数米的同色披肩一起迤逦在身后。教皇所经之处，虔诚的信众纷纷低垂视线，目送她华美至极的裙摆如海浪翻覆，掠过脚下的一级级台阶。就在山顶之上，广场尽头，前任教皇正端正立在那里，面目慈霭，神态庄严。十二位枢机院大主教分列两侧，身着同样的洁白长袍，红色镶金的斗篷披在肩头。就在年轻的比阿特丽斯十四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女神广场上的那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目光都在仰望着她。她一步步向宫殿走来，与高大的雕像擦肩而过。最后，她来到前任教皇的面前，低下头，由她摘下沉重华丽的冠冕，戴在继任者的头顶。这顶曾倾一时之力铸造的古老冠冕，赐予教皇被朝拜的荣光，亦赐予她难以摆脱的捆缚与枷锁。
　　但伊丽莎白无法拒绝。她亲吻前任教皇的手背，目送她走下宫殿门前的台阶。最后，她在侍女玛丽的搀扶下，缓缓行至门前。就在教皇转身的刹那，原本静默的圣城在一瞬间欢声雷动，直至山呼海啸。
　　1937年6月11日，清教教宗，柯西加第223任教皇，比阿特丽斯十四世，于女神广场加冕。那一年，她只有20岁。没有人关心她是否虔诚，更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是个渎神者。因为她看似重要，却无足轻重。她只是柯西加的象征，是教廷光荣的符号。
　　或许是梦里的欢呼声太过震耳欲聋，伊丽莎白突然惊醒了过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惊醒的，但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夜幕中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甚至连她所在的宫殿都被这场爆炸所震颤。伊丽莎白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她并没有听错，就在女神广场的西北角，熊熊烈焰已经冲天而起。当她还未来得及奔向阳台时，爆炸发生的方向已经传来了零星的枪声。伊丽莎白随手披上一件外套，推开阳台的门，探出身体向下张望。一队队夜里巡逻的士兵正奔跑着向西北边去，原本凝固的夜色因为军队的集结而变得流动起来。但就在所有人都跑向那个方向时——又是一阵恐怖的爆炸——发生在广场的东边。
　　“教皇冕下！”
　　玛丽冲进了卧室，一把将伊丽莎白从阳台上拽了回来。她看上去惊魂未定，气喘吁吁，显然是从宫殿另一处急忙跑来。
　　“外面发生什么了？”伊丽莎白急忙问她，“这是怎么回事，玛丽？”
　　“我——我不知道。”玛丽断断续续地说，在骤然发生的变故之下慌了手脚。“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伊丽莎白没有接话，而是拉着她一起回到阳台上。就在她们刚刚踏出房间时，第三次爆炸发生了。阳台的地面在她们脚下微微颤动，但伊丽莎白没有退缩。广场西侧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一阵阵惊恐的惨叫和骤然响起的枪声。她们看见有一小股人群冲进了女神广场，随即就与守卫教皇宫殿的士兵交火。广场上乱作一团，突突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快进去吧！”玛丽焦急地劝道，试图重新将伊丽莎白拽回去。“外面很危险！”
　　她的话音未落，第四、第五声爆炸紧跟着响了起来。伊丽莎白看见，半环抱着广场的石柱长廊在一阵惊心动魄的崩裂声中坍塌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在熊熊火光中映照出模糊不清的漆黑剪影，宛如被烈焰包裹的天使，在坠入深海前发出最后的悲鸣。
　　偌大的教皇宫似黑夜中蛰伏的巨兽，宫殿之上的唯一一点灯光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在那里！”，有人嘶哑地喊到。伊丽莎白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颗子弹就在下一秒擦过了她耳边的鬓发。她一把抓住玛丽的手，想将她推进室内，避开正向她们飞来的子弹。但伊丽莎白发现她拉不动她，于是她回过头去，随即惊恐地发现玛丽的身体正在缓缓软倒。
　　“玛丽！”伊丽莎白一把抓住她，恐惧地尖叫起来。“玛丽——”
　　随后，她感觉到有什么粘稠温热的东西沾湿了她的手。玛丽定定地看着她，双唇翕动着，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颓败之势瘫软下去，伊丽莎白踉跄着蹲了下来。教皇和她的侍女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偶尔有一两颗子弹飞过，但没有人再向这边开枪。
　　“玛丽，”伊丽莎白跪在地上，惊恐而无措，面色惨白。“玛丽，你怎么了？”
　　玛丽只是静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良久没有答话。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清亮的瞳仁里倒映着伊丽莎白的脸。汩汩的鲜血还在不断从伤口涌出，洇湿了素色的修女长袍。枪炮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远处火光冲天。伊丽莎白跪在这一方小小的阳台上，紧紧握着玛丽的手，任由她腥红粘稠的血液沾满手臂。浓重的血腥充斥了所有的感官，伊丽莎白凝视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明白一切都已经迟了。
　　“玛丽……”
　　她低声呼唤，没有奢望能得到任何回应。伊丽莎白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合上玛丽未曾闭上的眼睛。
　　“玛丽……”
　　她俯下身去，缓缓抱紧了她。御前侍女的身体尚且温热，却像一具了无生气的布娃娃，虚软而无力。伊丽莎白感到自己的胸腔内某种炽热的东西一点点地凉了下去，直到化为一摊冰冷的灰烬。无力的绝望如潮水般袭来，与夜幕和火焰一同，将她彻底淹没。
　　但就在下一刻，伊丽莎白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被冲天烈焰染红的漆黑夜色下，他冒着枪林弹雨，翻身跳上了阳台。伊丽莎白有一刹那的恍惚，让她几乎以为这还是教皇出访时，那些停留在滨海州的深夜里。他面带微笑，将一朵新摘的玫瑰藏在口袋中，轻盈跳上她的阳台。
　　“丽兹。”下一秒，他对她说。“我来了。”
　　借着跳动的火光，伊丽莎白看清了他的脸。但只是那么一眼过后，她就被他紧紧搂进了怀里。就在远处，在枪炮的轰鸣与混战的人群当中，石柱拱门陷入火海。
　　——女神广场中央，恢宏的圣像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