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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隔壁班的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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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初中,夏夏成了隔壁班女孩。
放假的日子因为看不到她而多了份焦急和伤感,上学的日子因为看得到她,每天充满快乐和期待。
每次长假归来,从能远远望见小桥开始,周泽就在寻找她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看到她、听到她、闻见她似乎已经成为了周泽的一项本能。一直找不到她的时候,周泽就紧张、忧伤起来,想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会不会病了?死了?他脑海中敷演出种种可能,留心听起同学们的对话,想从中抓住她的名字,知道她的情况。
初中以来,周泽常能从同学们嘴中听到夏夏的名字。从男孩儿那里听到,从女孩子那里听到。
像一只闯入教室的蝴蝶,夏夏出现在他们教室的门口。她来叫每个班级的班长开会。一群男孩子起起哄来,打着节拍喊班上某个男生的名字。那个男生坐在人群中,红着脸不说话。周泽心里闷闷的,像失了什么。
几天看到她,他都故意撇过头去,只当没看到。
有一次课间大休息,周泽和七八个男生搬出凳子,挤作一排,靠在教室前的阳台上晒太阳。夏夏和一个男生从办公室方向走来,周泽瞟见他们有说有笑的,那个男生是夏夏班的学习委员,经常见他们一起做事情。
还真登对!——周泽怏怏地想。
这时,两三个男生抓起周泽旁边的那一个就往外拉,夏夏走到跟前时,他们猛地把他往夏夏身上推。夏夏恼红了脸,伸着手指指向他们骂道:“神经病啊!”顺势抄起凳子上的书,一下砸到他们跟前。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恶狠狠地甩了马尾,走了。
那几个男生回过神,依然嬉皮笑脸,继续起哄:“他要追你,他说他要追你!”
阳光打到玻璃窗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整个世界都晃晃悠悠的了。男孩们依旧笑笑闹闹,声音像电流一样传过来——“滋滋滋”,叫人发麻,话题已是转到九霄云外去了。光束里,灰尘们忙忙碌碌地转圈圈。周泽的背上被照出了一层薄汗。堵在心口那些难言的情绪也被太阳蒸发出来了似的,那场自己和自己较劲的闹剧烟消云散了。
晚饭,同往常一样,长辈们说着那些时而汇聚到一起时而又各自流淌的话。邻居家的夫妻抱着他们的碗过来串门。这在农村是常有的事,热闹的时候能赶上好几家人家一起来串门,十分壮观快乐。也同往常一样,两家人分别伸出碗,介绍自家吃的什么,寥寥数语,透着自得,带着指导意义。邻居那个四五十岁的大大照例会把已经扒拉了几口的残羹伸到周泽面前,筷子在碗沿上响亮地一敲,“我家的面疙瘩汤,”再在碗里挑一挑,“放的虾仁!你姐从深圳带回来的呢,好吃嘞,让你婶给你盛一碗去!”
别人家的饭有不一样的味道,总比自家的好吃,很小的时候,周泽总是要馋上一嘴的,左邻右舍,刘婶王奶奶,这些长辈们对小孩子格外慷慨照顾,而且小孩们要吃谁家的饭是对那家主妇很大的褒奖。现在的周泽已不像小时候嘴馋,而且知道克制是大男孩应有的魅力。可却像有另一个自己似的,他尖起嗓子喊了一声:“要,要一碗。”
“哈哈,瞧,老也长不大呢。”奶奶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大人们发出宠爱的笑声。
他有点弄不明白自己了。
他们聊天的话题不知怎么到了周泽身上,他在他的“饭间清梦”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邻居婶婶说:“哎呦,这小子,将来老婆娶得远嘞。”
周泽的奶奶接话:“就是的哦,看他筷子抓得多高。”
“诺,喏,阿泽,你筷子都抓到顶了,这是要到东北找媳妇呢。”
周泽暗暗笑这些农村妇女们的迷信,却想到了夏夏。夏夏家他虽不识,但是肯定不算远啊,于是默默把手往下移了移。等下一次吃饭时,他已经抓在筷子靠底端的位置了。
妈妈说:“我不想他娶远地方的,到时候被人家小媳妇给拐跑了。我就想他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娶个我们本地的姑娘。”
他爸爸点头附和:“做个老师啊、医生的都成,别像我们卖劳力就行,我们本地老师工资也不低,你看他表舅……”
“就怕将来上了大学,由不得你们哦,同学都是天南海北的,你看人家剃头王的儿子……”
“本地姑娘”,在周泽心里就是夏夏了。他认为父母和他想一处去了,便顺着父母的意思继续幻想下去——
管什么天南海北呢,像爸爸这样,在小镇上、小村里,一生一世。娶个隔壁村的姑娘,白天去医院或学校工作,傍晚骑摩托回来,天天吃奶奶做的饭,就很好啊。他要娶的姑娘,就在他们前头那个村,过了小桥,不远就是。
而且,父母肯定会乐意这桩亲事,何况,爷爷奶奶似乎认识夏夏家爷爷奶奶呢——前头庄上以前卖化肥的人家。“他家孙女和你一级啊,你认得吧?成绩怎样?”爷爷奶奶曾经还这样问过他。
夏夏俨然已是和他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的小媳妇了。他傻笑起来。
睡前,他小心翼翼地从书包抽出一本《边城》,这是夏夏的书。夏夏借给慧真,而慧真觉得它太平淡,没有兴致,就硬是用它换了周泽手上的《神雕侠侣》。其实周泽是十分乐意的。
今天的书格外可爱。手盖到书的封面上,似乎能触摸到另一个时空中的指纹,他让书页由指间缓缓翻过,感觉到一页一页的旧纸刮擦过手指,声音窸窣好听,书中的文字带着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油纸面的封皮已经泛黄,是灰尘的颜色。他忽然生出无限爱惜,拿手腕擦了擦,又擦了擦……于是干脆安安心心拿出橡皮,对着台灯眯起眼,顺着纸张的纹理擦了起来。无声的夜里高挂起一轮圆月。
慧真调到周泽的后面,成为他的后桌。夏夏依然还是隔壁班的女孩。
自从不再同班,周泽在她的世界似乎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见面只是礼貌性的点头和仓促的微笑,大声地打招呼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在那个最喜制造流言的年纪,从没有人把他和夏夏想到一起去。他觉得庆幸,又十分失落。他不想被谁看出他的心思,又希望有谁能看出他的心思。如今,他和夏夏的一点交集便是那一本本在两个班级流来流去、他们共同读过的书,便是听她在流言蜚语里走过来,又看她从教室窗外走过去,便是读大考后印发下来的她写的作文……
初中部的男厕所和女厕所相邻着。有时在去厕所的路上或门口能碰到她。往往都是几个女孩儿结着伴儿。这天,周泽从厕所出来时刚好碰到夏夏。她和两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着,慧真也在里面。只见前面有几个男生鬼鬼祟祟、推推搡搡的,终于,一个男生扔过来一张纸条,落在了夏夏的正前方。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朝几个男生的方向努努嘴。却见夏夏目不斜视地踩着那纸条过去了。
回到教室,周泽故作轻松地问慧真:“我刚看到三班的几个给夏夏扔纸条,她没看到啊?”
周泽认为自己在感情之事上一向冷静克制,那一点“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心思,他总能很好地用无知和不屑掩饰住,从不会主动打听夏夏的事。所以刚说出这话来,他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了。
慧真说:“她呀,她不是没看到,她是看不上。”
慧真又补充道:“她说的,她不会喜欢比自己差的男生的。她可知道自己要什么呢。”
周泽胸口一闷,心像被人提了起来。虽然从没想过夏夏会喜欢上自己,但是又好像经常默认她也喜欢自己。现在却清醒了。虽然夏夏再也不像以前能一直保持第一,但是比自己是优秀太多了,而且年级里在夏夏前面的有两三个男生,有一个比自己高,长得还很好,好几个女孩喜欢。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信口问了问:“什么是比自己差的男生啊。”
慧真没有回答,其实也没必要回答。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哎,你知道她想将来上什么学校吗?”
“东南大学!”慧真没等周泽回答就泄露了朋友的秘密,像一个调皮的女孩经常做的那样。
“东南大学是个什么大学?”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很好吧……反正一般人考不上。她爸……那大学有个楼还是她爸爸设计的呢。”慧真那机灵的大眼睛确定地看着他,补了一句,“她说的。”
慧真的眼睛让周泽紧张,好像她的眼睛正看着他的心呢。他想必是自己打听的太多了,让慧真看出了什么,这些信息说不定是慧真故意说来试探他呢。于是他转移目标问道:“那你想上什么学校啊?”
慧真很不耐烦的样子,笑兮兮地嗔他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周泽不确定这招掩人耳目是否能瞒过慧真,自作聪明地又说道:“我觉得今天那个夏夏挺过分的,很伤人自尊啊,”周泽瞄了一眼慧真,索性扔下一句,“要让××好好管管她。”
说完周泽便后悔起来,在心里扇了自己两耳光——这样说话是在侮辱夏夏,而且把自己弄得粗俗不堪。
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了。
此时恰好课代表发下来期中考试的优秀作文,夏夏的就在里面。
每次印发年级作文,周泽总是先找夏夏的。找得到,为她高兴;找不到,为她不平。他确实觉得她的作文是年级里最特别的。
这次,夏夏的作文在第一篇,也是最高分之一。周泽像往常为她高兴,却又比往常多了莫名的悲伤。他盯着那篇叫《银杏深处是我家》的作文出了神——他和夏夏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相隔很远。
慧真的一番话后,“东南大学”成了周泽继北大清华之后最熟悉的学校了。不过,北大清华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太远了,而且太有名。他问爸爸:“东南大学是什么学校啊?好吗?”
爸爸笑呵呵地说:“哈?好小子哎,有志气!不过,学习不要太累啊,身体第一位。”
周泽无奈地望望爸爸,他忽然想知道夏夏家是个什么样子,她的父母是对她怎么说的,她怎么就那么知道努力,那么要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