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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薛一笑是个大夫,据说他干这行当已经有十几年,因为跟城北的曲家已经没了的老一辈是旧相识,自己也没有子女,所以才搬进城北这清贫的瓦片顶小院里,跟曲家人互相照应着过活。
      这老头医术未见得有多高,但治些庄稼人常见的小伤小病,还没出过岔子,平日里又是个和蔼热心肠的,像那曲家,家里男人病的连地都下不了,全靠曲娃娃她娘给城南的富人家绣布料纹样勉强糊口,薛老头给曲家男人治病,就几乎不收银钱,街坊邻里谁家要是出了祸事又揭不开锅,在他这也能赊欠药钱,日子久了,大家伙知道这老头是菩萨心肠,反倒替他操心,邻里任谁见到薛老头都要念叨他两句。
      薛老,薛大夫,您不能总这么个过法,这么大岁数了,多少攒点银钱才好养老吧!
      老大夫往往摸着花白胡子摇头晃脑咧嘴笑笑,街坊邻居一看就知道,这老爷子是又把话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了。
      好在城北穷归穷,人却不少,挨家挨户凑一凑,给一个老头子养老送终,不是啥问题。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叫人平添几分懒倦,薛一笑眯着眼,用长老茧的手指拈着袖子,慢慢把乌刀上的木屑灰尘擦去,轻轻转动刀身,欣赏刀锋折射出的光亮。
      他看着刀,神情就像看着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他们虽然日日共处一室,但也的确许多年不曾互相见过了……
      薛一笑是个杀手,寄夜楼的杀手,他干这行当已经有几十年。
      篱笆院的门被老头用草绳绕了两圈,打个结系紧就算上好了锁,这样谁要是有事来找他,到门口便知道他暂时不在。
      寄夜楼,江湖上少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号,因为其名声之大、声威之远,便是连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也能将这组织的血腥事迹讲出二三件来。
      七十余年前,程家少主可称惊才绝艳,险些让一剑天为其破例开山门,推程家一举成为四家之首,结果在下榻客栈时失踪,等被人在茅房里找到,已经没了脑袋,整个客栈上至掌柜下到小二,尽数不见踪影。
      五十余年前,当国宰相权倾朝野,下至士族大夫上至公卿藩王,无人能与之分庭抗礼,却在上书力劝皇帝举兵整顿江湖势力后,相府一夜血流成河,能比邻相府的皆是豪门望族,家家户户仆从如云,就是夜间也不乏有人巡守,但当夜却无一人发觉相府异样。
      寄夜楼行事从不会留下记号,但一切离奇血腥、恐怖奇诡之事都会让世人想起这个名字,并为之胆寒。
      闻人峙岳跟着挑扁担的小贩穿过一条条街走到城隍庙,吊脚的朱漆高楼前,两尊石狮守着一道挂有“明灵保障”牌匾的灰砖石牌坊,一位云鬓罗裳的美妇坐在门槛上,对着牌坊跟脚处的一丛香青,绣着放在膝头的绢帕。
      穿过门槛往庙里看,往来的香客不多,稀疏的几个香客被高楼和同样高高的牌坊衬着,稍有些显得冷清。
      以付姑娘的性子,倒是的确会来这种清净地方。
      “你回吧,叫老板娘传令红鸢过来,她知道该做什么。”
      闻人峙岳头也不回的淡淡吩咐了一句,举步穿过牌坊朝庙里走去,挑扁担的男人在他身后无声躬身行礼,倒着退了两步,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闻人峙岳迈过门槛,美妇人穿针引线间抬眼斜瞥了这俊俏公子一下,两人视线相碰,美妇抿唇微微露出笑意,礼貌的点了点荷花花苞一般尖俏的下巴。
      庙门后的开阔庭院里,一个年轻书生正弯腰研究栏杆上系着的层层叠叠的祈愿红笺,一个衣衫褴褛,卷曲的头发和脸上胡茬邋遢成一团的乞丐扒着院里的大水缸,眼睛紧紧跟着水缸里的红鲤转。
      闻人峙岳转头分别往左右看了看,便望见主殿敞开的门里,城隍爷金身香案前,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裙女子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层层薄纱笼罩间,只看得出身形瘦削,在女子身侧,一个须发花白的麻衣老头刚点燃一根香柱,双手奉着对城隍爷深深弯下脊背。
      “真会找地方。”
      闻人峙岳无奈似的叹了口气,随即扬眉展颜一笑,手指在腰间一挑,白玉折扇落入手中,大步朝主殿香案前跪坐着的女子走去。

      城北,付青钰蹲在土道边,一边挑拣着农家小贩箩筐里的梨子一边与小贩闲扯家常,沉月牵着马站在后面。不时接过付青钰两只手拿不下的梨子,在心里默默点算数量,准备付账。
      城南,眉娘看顾着酒铺里的生意,便是再忙,每隔一刻也要绕去窗口往街上望上几眼,她长相本就平平,远眺时眉头不知被什么沉重心思渐渐压得拧到一处,更多几分苦相,只是酒铺里的汉子们目光都粘在她脖子以下,没人瞧出什么来。
      城南离繁华市集有几条街距离的客栈马棚里,四方的镖师拉着小二口沫横飞,腆着脸砍价到买一匹马的最好的草料,送半匹马次些的草料,多省下少说十文银钱,足足够买两坛劣花雕。
      城西,闻人峙岳的手轻轻搭到跪在城隍爷面前祈福的女子肩上,女子转头回眸,她甚至还没有完全看清背着天光的闻人峙岳的长相,募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惊恐和不可置信扭曲了还算姣好的容貌。
      她缓缓移动眼珠,朝自己肋侧看去。
      闻人峙岳左手反手横握着折扇,从扇骨旋出至尾端的薄刃已经贴着骨缝切进了女人肋下的皮肉,而他的脸上,还挂着热络的笑容。
      闻人峙岳的左臂向左侧使力,带动刀锋如入牛油一般轻松横切过女人半个侧腹,薄刃破膛而出,闻人峙岳扣着女人肩膀的手同时一抬,掀起她的斗笠挡在身前,止住从旁侧暴起刺向自己面门的乌黑短刀,随后单手转动斗笠,斗笠边沿的白纱绕了两圈缠住短刀,被他翻掌一拍推向麻衣老头,自己则后撤两步。
      白裙的女子已经倒在地上,一把乌黑的尖锥因为她松开了合十的双手而滚落在地,她却只顾得上瞪着几乎脱出眼眶的眼,张着嘴用发抖的双手去捂侧腹根本止不住血的伤口,已经没有再拿起它的余裕。
      城隍庙的朱漆大门“嘭”的一声骤然关闭。
      美妇人坐在门墙的屋檐上居高临下看着院里,脸上只有一片冷漠。
      年轻的书生单手负在身后,嘴里啧啧着连连摇头,似是不忍去看那原本清秀可人的姑娘如今濒死挣扎的丑态。
      乞丐看了看主殿里的情形,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书生和美妇,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状况,膝盖一软软直接趴在了地上,一边往角落里爬,一边带着哭腔迭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别杀我……别杀我……”
      闻人峙岳淡然甩去白玉折扇上沾染的血迹,点点梅花便溅落在城隍爷脚下打磨得光亮喜人的青石砖上。
      闻人峙岳像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用白玉折扇敲打着掌心,展颜道:“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你们寄夜楼出动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手笔大啊”
      原本他还盘算着在与镖队分道扬镳之前,寻机会叫红鸢拿那死士开刀,在不破坏自己与付青钰当前关系的情况下,好好探探这神秘姑娘一身医术的底子。
      现如今嘛,他已经有了更稳妥的办法。
      屋檐上的美妇人开口道:“我时间不多,回家晚了要有麻烦。”
      她的嗓音软糯柔和,吐字不疾不徐,与她富贵的衣着打扮十分相称,又与她的行为分毫不符。
      因为就在说这话的同时,美妇忽然用力一拉手臂,像是在向后抓握拖拽什么,闻人峙岳余光里瞥见城隍爷前供奉香火的案台上,烛灯上方有一线微光一闪,他几乎是未经思考,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一脚踢在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白衣女子身上,那轻飘飘的白裙被他挑起,横飞出去,转瞬如同撞上了数把刀锋,冲势骤然被某种力量阻挡截停下来,三道血花乍现,割裂了她的衣衫,横贯身体切入肌肤,其中有一道入颈过半,几乎割下女子头颅。
      没有痛呼,没有惨叫,女子只在被闻人踢中时发出一声微弱闷哼,就已经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艳红的血从她的伤口蜿蜒而出,一滴滴似穿起来的珍珠汇聚滚落,浸染出血色的线,于是那看不见的刀锋便在空中现出原形。
      三条不到半个幺指粗细的丝线在空中绷得笔直,血色润泽下,丝线犹在震颤嗡鸣,闪烁出细碎光亮,约么是有金属绞在其中。
      袖管顺着美妇人抬起的手腕已经滑落下去,她那羊脂白玉似的尖尖俏俏的五指上皆套着挖有凹槽的钢环,一圈圈丝线缠绕其上。
      但闻人峙岳已经没工夫再细究她的路数,因为就在美妇人牵动丝线的同时,老人和书生也一齐动了。
      杀手行动,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求的是一击毙命,是雷霆万钧。
      闻人峙岳在踢起白衣女子的一下刻旋身卸力,顺势蹲身稳住下盘,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底端的弹簧,而后在一步前冲时骤然发力。
      那速度实在太快,在老人的短刀劈落下来之前,他已经抢先一步撞进了对方怀里,一手成爪扣住老人持刀的手腕,横握折扇的手则一拳捣向老人胸膛。
      仓促间,老人只来得及左手出拳。
      拳拳相碰,老人倒退三步,只觉得整条左臂剧震,如同硬撼了一块巨石,五指颤抖无法自制,具已失去知觉。
      闻人毫不贪胜,身体一侧,那身法与进攻时的凶暴截然不动,身体如一片柳叶被风吹拂,轻飘飘荡开,一根比手臂还长的乌黑铁拐便砸在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若是晚躲一步,只怕人的脑袋已经如那呈蛛网状龟裂开来的地砖,叫书生给开了瓢!
      闻人脚尖方沾到地面,反手把折扇一展,竖着挡住自己半张侧脸,一根全不反光的乌针已经迫近他的眼睛,在仅有二指之隔的位置撞在扇面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美妇人手指一挑,针尾连着的丝线将乌针收了回去。
      “你在找死。”
      闻人峙岳遥遥看向美妇,狐儿般俊俏的脸上依然带笑,但那笑意已经不达眼底。
      寄夜楼的几人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们都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菜鸟,接手过的任务两只手也数不清楚,从布局时起就已经将闻人二少有可能藏拙算在其中,他们几个,任谁单独杀一个无随从庇护的纨绔少主都绰绰有余,甚至于,他们还做了其他准备。
      “他还能动用内力!眉娘那个婊子,她男人的命竟不如她主子要紧么!”
      美妇对这个结论很不满意,皱着黛眉抿起了丰润的唇,书生反唇讥笑道:“早说了你把你家县令老爷当命根子,别人可不一定。”
      闻人峙岳耸了耸肩,沉默不语的老人无声欺身而上,一刀向他刺来。

      城南,眉娘又一次伸长了颈子往窗外望,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她猛地一个激灵,回过头,见是那挑扁担的小贩,脸上一时不知是惊是喜是急是愁,最后挤出一个笑容来。
      两人前后脚进了后厨酒窖,眉娘抬手绾了下鬓角垂下的头发,避免自己显得过于急切。
      “怎么样了?”
      “那大人说,让你传令红鸢过去。”
      这话似乎终于让眉娘如释重负,她用手抚着自己颤巍巍的丰满胸脯,闭上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小贩四下张望,一屁股就在坐在了铺了白布的椅子上。
      “眉姐,咱们上头到底什么人啊?那红鸢又是啥人,我可从没听你讲过。”
      眉娘缓过神来,在酒架上捡了一坛子莲花酿不轻不重地放到小贩面前道:“喝你的酒,知道多了又没好处,等着领赏钱就行了。”
      “得嘞、”
      小贩掀开酒封,凑近了鼻子猛吸,眉开眼笑。
      眉娘也露出一点笑意来:“你歇够了就自己回去,我还得招呼前面。”
      出了酒窖,眉娘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骨头,软软地背靠着酒窖外的门框,抬头看着后厨的棚顶,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里包含了太多情绪。
      在主子手下,知道多了绝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她,生死早已不由得自己。
      就算寄夜楼的人抓了她夫君,倘若背叛主子,她也是绝无法活着与自家男人团聚的。
      眉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先前她没法子确定寄夜楼是不是在她的酒铺里放了眼线,且若是提前让主子知道了寄夜楼的计划而作出应对,她男人说不定就要遭遇危险。
      所以她思虑再三以后,做了两件事。
      其一,是把寄夜楼准备多时的药酒换成了寻常莲花酿呈给主子,其二,是将主子命她寻人的消息告知给寄夜楼那女人——但只描述了主子口中面有病相的姑娘的大概模样,而保留了那姑娘还带着个侍从的事情。
      如此既确保寄夜楼的人仍觉得可以将她眉娘拿捏于股掌,也确保主子到了城西,能及时看出异样,作出应对。
      她在赌,赌主子此番能平安无事,虽然事后免不了因为自己的小算盘受到严惩,但还罪不至死,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让自己与自家男人团聚的唯一办法了。
      眉娘用力在自己脸上揉了一把,用手扶着门框边沿撑起身子。
      主子让她传令红鸢过去,也有向她传递自己已经看出蹊跷的意思,如今她尚还能言能语、还有气在,可见主子愿意饶她一命,暂时不打算引动饲养在她心口的虫儿。
      她须得尽快传令红鸢前去支援主子,确保主子无恙。
      眉娘瞥了一眼酒窖,心里无端冒出几分羡慕来。
      孑然一身、蝇营狗苟有什么不好?如她眉娘这般地位不上不下,知道得多、能做得少的小人物,光是夹缝里求生,就已经要耗尽心力了。

      城西,书生与老人前后合击闻人峙岳。
      闻人峙岳刚避过斜侧里打来的铁拐,短刀便擦着他的脊背而过,割裂锦衫,在闻人肩胛骨处留下一道寸长的血痕。
      他还未来得及后撤,闻人峙岳抬腿一脚踢在老人手上,踢得他虎口崩裂,短刀脱手,同时抬手以收起的折扇左右横档,只听绵密迅疾地“咄咄咄”几声,数枚尾上牵丝的乌针被他以扇骨震偏,钉入房梁窗板和朱漆柱子。
      老人趁此空隙翻身去捡短刀,闻人扇子一转,避过一根飞针的针头,打在针后牵着的丝线上,打得针头调转方向,又被线拉着,在折扇上绕了两圈。
      闻人峙岳挥动手臂,用扇子带着丝线横向一扯。老人膝盖一折,整个身子都矮了下去,仰面朝天身体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只以手掌向下撑住地面保持平衡,那丝堪堪贴着他的前额刮了过去。
      老人侧滚抓住短刀,正待起身,闻人峙岳一脚跺下,将他握刀的手踩回地面。
      书生一双浮萍拐又至,劈头打来。
      美妇十指并用,拉扯住缠在闻人峙岳折扇上的丝线。
      眼下便是闻人一只脚要□□下盘、一只脚要压住老人、执折扇的手不能松开,否则就会被美妇缴走兵器,只余下一只空手应付足以击碎地板的铁拐的局面。
      这一拐擂中,便是不死,只怕也能打断几根骨头,叫人再无还手之力。
      闻人忽然探出左手扣住折扇上端,握着折扇的右手一松,同时将重心转到踩着老人的脚上,另一条腿闪电般措前一步,左手维持着高举的姿势后扯,人一猫腰,那丝便悬架在了闻人头顶上。
      铁拐落下,在丝线上发出刺耳的尖鸣、溅射光火。
      在折扇脱手之前,丝线率先被这巨力压迫,从逐渐收窄的扇尾滑脱,被美妇一瞬收回。
      而铁拐受这一阻,落势只是稍减却未停住,处于正下方的闻人峙岳相隔不过一拳,已经避无可避。
      闻人峙岳抬起右臂护在头顶,书生脸上露出狠色与得逞的笑容。
      这一拐结结实实砸在了闻人峙岳的右手小臂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但二人面面相对的瞬间,闻人也对着书生咧了一下嘴角。
      闻人峙岳左手执着的折扇在右臂承受攻击时被他展开,扇子绕着书生用来防御身侧的另一根铁拐旋飞而过,用扇叶边缘在书生颈上留下一条横贯的红线。
      一对鸳鸯拐“当啷”两声掉在地上。
      闻人峙岳抬脚后撤远离老人,用左手摸了摸右手小臂,疼得嘴里“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垂眼看着书生倒下,半是没好气地感慨叹道:“拖了福现学现卖,我这把式还是刚跟别人学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ww~我爬上来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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