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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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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不小一座城隍庙里,不怒自威的城隍爷座下,转瞬间已经倒了两具尸首。
薛一笑死死盯着眼前的富家公子哥儿,只觉得嘴巴里有些苦涩。
他们这些人里无人蒙面,不是因为懈怠大意,而是一旦出手,就退不得。
入了寄夜楼的杀手,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就能得到寄夜楼的人脉和庇佑,得到寻常人几年也赚不来的财富,但相对的,他们一生都要遵从寄夜楼的命令。
寄夜楼规矩头一条——失败者死。
薛一笑依次松开握刀的几根手指,又重新紧紧握住,努力稳住自己的气息,额头上却已经见了冷汗。
院子里,衣衫褴褛的乞丐悄悄爬到了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对眼珠子左右挪了挪,忽然爬起身狂奔向只有几步之遥的大门。
他的手尚未摸到门的木板,身子就软软栽倒下去。
屋檐上的美妇收回乌针,漂亮的脸蛋上无悲无喜,那目光像是只不过踩死了路边一只蚂蚁,只是蜻蜓点水般一瞥,便又看向闻人峙岳。
她已经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再笑,双手一抬,与此同时,城隍庙里一道道极细极细的银光骤然闪烁,薛一笑的乌刀已至闻人峙岳面门。
城北往城南去的土道上,马蹄哒哒,付青钰坐在马背上看着左右两侧的小桥流水缓缓退后,沉月坐在她身后,自付青钰的两侧抓着马缰,护她安全的同时,驱策马儿往先前与四方镖局约定的客栈去。
听闻这城里的县令老爷前些年娶了个美貌夫人,当心肝一样疼着哄着,今儿个县令夫人要去城隍庙烧香,城隍庙特此闭门一日,谢绝其他香客,付青钰本还想去看看古时的城隍庙是个什么模样,听了这话,只好悻悻然取消了行程。
城隍庙里,闻人峙岳一边以折扇招架着薛一笑的乌刀,一边躲闪难以看清的丝线。
他右手小臂的骨头都被先前那书生砸裂,如今使不上力,只能以左手持扇,行动不便不说,力道也弱了一筹。
正因如此,那老头刀刀专攻他右侧。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威胁却不是他。
美妇人纤纤十指如虚抚琴弦,但那丝线过处,如同刀切豆腐,连供奉香火的桌子也能轻易切开。
她咬着丰润的嘴唇,像织补娘一样,用一根根针和线织出细密的网,封锁闻人峙岳的行动,每有一条丝线在她手中牵起,闻人峙岳能躲闪的空间就会被割去一分,他架着薛一笑的乌刀
被力道压得退了一步,背上便被丝线割出一道横贯的血痕,向右撤步卸力,袖子的布料又被丝线割断一角。
美妇人手中的线吱吱嘎嘎颤动作响,趁着薛一笑把闻人峙岳死死拖在城隍爷像前那方寸之地的时间,把这网补得越来越密,一根根丝线绕过石柱、窗户、城隍爷的漆金石像,几乎要织成一个茧房。
等到茧房结成,只要她拉动丝线,就会绞杀茧房里的一切。
包括那个叫薛一笑的老头。
她想要活,想要回到家里的小院,为此,只好让别人来做些牺牲。
反正,这辣手的点子若是继续以常规手段对付,等他逐个击破,大家都难有活路,用些特殊手段就能多一个人活,怎么想都是赚的。
说到底,他们本来就是杀手,谁又会顾惜别人的性命?
闻人峙岳目光转动,迅速确定着每一根丝线的位置,迈步冲向最后一处生门。
离生门还有十步,薛一笑眨眼间又贴到了闻人峙岳身畔,曲臂反握乌刀,身体下沉,一刀斩腰。
闻人峙岳脚下踏地,腾空扭转腰身,身体在空中横侧着旋转两滚,刀锋过去,他也如鸿毛轻飘飘落地,但手中折扇收拢,以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扇柄上的薄刃,擂向薛一笑的太阳穴。
薛一笑后退三步躲过。
闻人峙岳并不追击,旋身收扇,向前两步。
离生门十步变八步。
闻人峙岳再踏一步。
薛一笑乌刀又至,带起残影,刀起刀落如同暴雨。
闻人峙岳脚步不停,手中折扇翩飞,一片绵密的叮叮当当声里,两人交手带起的气浪让地上石砖接连炸起,有的撞上丝线,让丝线也跟着缠鸣。
美妇人嘴唇上已经咬出了血迹,全力控制着丝线,在她手上,套在指上的钢环已经隐隐不堪重负,被扯得变了形状,夹得她白玉似的手指开始发青。
闻人峙岳退了四步,但也是向着生门进了四步。
十步距离,只余三步。
血丝从闻人峙岳背后被丝线割出的伤口里渗出,越来越浓,染透衣衫。
闻人峙岳再退一步。
最后一根丝线打着颤,封住了最后的生门。
茧房,成了。
这一刻,美妇人抿着被血涂得艳红的嘴唇,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双手同时收拢手指,如同拈花,像是捏住了什么,提手向上摘起。
丝线上的凛凛银光向游鱼一般滑动,缠绕成的茧房在她动作之下,向中心骤然收拢。
闻人峙岳也咧开嘴,露出一抹笑来。
“老爷子,你莫不是那夫人请下凡来的城隍爷?不然怎么这么大方,舍得豁了自己的命去成全人家?”
薛一笑闷不吭声,他其实已经没有余力听闻人峙岳再讲些什么,因为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在那美妇完成绞杀之前,先一步杀了眼前的人。
那些比刀还锋利的丝线铺天盖地而来。
闻人峙岳忽然旋身踢出一脚,鞋尖正踢在薛一笑握刀的手上,
这一脚的力道极重,薛一笑猝不及防,整个右手都失了知觉,乌刀顿时脱手。
闻人峙岳用折扇卷着乌刀一转,又给乌刀添了风雷之势,将它甩像城隍爷的石像。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就像是早就谋算好了一样。
乌刀竖直着正正钉进了城隍爷的脖颈,深深没入只剩一把刀柄留在外面,从远处看,就好像城隍爷被人斩首了一般。
美妇人忽然面色大变。
先前她为了布置茧房,不少丝线绕过城隍爷的石像搭设,如今牵动丝线,那一根根作为主干的丝线自然也要受到牵扯,因着锋利,不少已经深深切进了城隍爷的石像里。
原本这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城隍爷的石像体积足够庞大,但如今,闻人峙岳从正面钉进一刀,一道道龟裂的纹路,呈蛛网状以那乌刀为中心,延展开来。
城隍爷那颗足有半个人高的头颅向前倾斜,滚落下来,砸向城隍爷身前的茧房。
美妇人的手受了巨力拖动,猛地向前,连带着她整个人一个踉跄,失了平衡,向墙下的地面扑去。
一根乌黑的尖锥,在她犹在空中时穿过层层丝线激射而出,洞穿了她的眼窝,从她脑后穿出。
老爷……
她眼前是四年前的雨夜,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小县令向她递来一把油纸伞,自己被大雨浇得满身狼狈,官帽上的坠子都贴在脸上,那般滑稽可笑,还拧着眉头问她是城里哪家的姑娘,让她快回家去,全然不曾发觉被她随脚踢进巷子转角的尸体。
她想起自己那小院妆匣下面藏着的银票,只要再攒一些,就能给她的老爷买个高官,他是那样爱着自己辖区下的百姓,有了更大的权力,想来他会高兴的。
她记着自己袖子里放着的,还没绣完的锦帕,那上面是一丛苍翠的竹子,竹子根处,依偎着一丛只绣了小半的野香青。
美妇的身体跌落到地上,只抽动了两下,她的一边眼眶流着汩汩鲜血,一边眼眶流出眼泪,横过挺翘精致的鼻子,滴落到地上。
那个最先被闻人峙岳一击毙命的女子,倒是帮了闻人峙岳一个大忙。
那些丝线聚拢时根根如刀杀气四溢,落在闻人峙岳身上,已经软绵绵同寻常的绳索没了两样。
闻人峙岳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步步走向已经没了乌刀的老人,脸上依然保持着先前说话时的笑容。
“你身上有中药的味道,你会医术。”
薛一笑死死盯着这个年轻人,缓缓点头。
下一瞬,闻人峙岳手中折扇一转,一抹鲜血立时顺着那轨迹泼在了石砖地上。
薛一笑发出惨哼,扑倒在地。
他的一双膝盖骨皆被闻人峙岳切断,起初只是露出骨骼的灰白断面,接着,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闻人峙岳垂眼看着那老人在地上惨叫挣扎,看着他额头不断冒出黄豆大的冷汗,只是挑了挑眉梢,整理自己已经被丝线切得多了不少口子的锦袍。
“你若能医好自己的腿,我就给你条活路。”
闻人峙岳拉扯自己的衣服时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嘶了口气,转而看向那浑身抖擞,止不住膝盖流血的老人,似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薛一笑忽而一掌拍地,上身借力弹起,五指成爪扑向闻人峙岳。
闻人峙岳身体轻轻一晃,错过那勾爪撞进老人怀里,折扇末端的薄刃送进了老人的心口。
“看来是个庸医了。”
那老人瞪大着眼睛倒下,闻人峙岳嘴里啧了一声。
他站在原地半晌,缓缓抬脚,稳步迈过老人的尸体,迈过一地狼藉,朝城隍庙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