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妘尺》程杨

4、第四章 卧榻跟前话始末

　　迎客客舍天字一号房内，八仙桌上烤鸡烧鹅软香米，青菜豆腐豆冰粥，佳肴香茶一室香气。

　　二人围坐桌前，曲妘尺浅呷香茶，道：“明儿去武休镇。”

　　正在给曲妘尺盛饭的姬雨潇欢欢喜喜的回道：“好。”

　　末了，她又问：“曲姐姐你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二吩咐厨下做。”

　　曲妘尺淡淡扫了眼满满当当没有余地再放一个碗的八仙桌，道：“够了。”

　　这孩子真是······没个谱。

　　曲妘尺本以为会留下残羹剩饭，却不想她二人的胃实在可怕，两个人吃了八个人的份。

　　她用手帕擦擦嘴，道：“不想你小小的个子，却这么能吃。”

　　姬雨潇道：“姑姑说习武的女子该比寻常女子多吃些，不然啊使出的招式软绵绵的。”

　　杯盘撤下之后，曲妘尺道：“飧食已饱腹，回房歇息吧。”

　　姬雨潇站在桌前扭捏不语。

　　曲妘尺抬眼看她，问：“你一个人不敢睡？”

　　姬雨潇道：“一路行来，我都没有和姑姑她们分开过。晚间住客舍我们也是一起的。”

　　曲妘尺静静看着她，问：“不敢一个人睡？”

　　姬雨潇点头：“嗯。”

　　曲妘尺问：“怕什么？”

　　姬雨潇道：“怕坏人呀。”

　　曲妘尺半晌不说话，心想：就这胆量还闯江湖？

　　末了，她认了：“把坐榻上矮桌收了，自己铺被褥。”

　　姬雨潇一瞬间有了欢喜气：“好。”

　　曲妘尺洗面后脱下外衣准备睡觉，本想将柱上的轻纱幔帐放下，却被姬雨潇制止了，她说她看不到曲妘尺不安心。

　　曲妘尺只好依她。

　　到此时，曲妘尺觉着自己好似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离家出走。

　　唉。

　　姬雨潇将枕头放在坐榻左边，然后跳上坐榻，望了眼已经合衣躺下的曲妘尺，心满意足的躺下了。

　　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卧榻上的曲姐姐，她觉得很安心。

　　刚躺下，她就想说话：“曲姐姐。”

　　曲妘尺已闭眼假寐：“寝不语。”

　　姬雨潇瘪瘪嘴，努力让自己闭眼睡觉，她这性子啊若是想说的话不能立刻说出口便觉得心中不畅快，左右翻身睡不着。

　　曲妘尺无奈问：“想说什么快说，说完了睡觉。”

　　姬雨潇翻身看向曲妘尺，道：“曲姐姐要找的那个人是曲姐姐的亲人吗？”

　　曲妘尺道：“不是。”

　　姬雨潇又问：“他对曲姐姐来说重要吗？”

　　曲妘尺道：“不重要。”

　　姬雨潇不明白了：“既然不重要，那曲姐姐为何寻找他。”

　　曲妘尺道：“找乐子。”

　　姬雨潇更加不明白了：“我不明白。”

　　曲妘尺起身面向姬雨潇盘腿打坐：“你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做掌门。”

　　姬雨潇一咕噜翻起身，趿拉着鞋子‘蹭蹭蹭’跑到曲妘尺卧榻旁，双手扒在榻沿，蹲在卧榻边，仰头看向曲妘尺：“我觉得曲姐姐若是做掌门，一定会将门派发扬光大的。”

　　曲妘尺道：“谢谢夸奖。”

　　说到做掌门这事，姬雨潇眼中才有一丝忧思：“曲姐姐为何说我这性子不适合做掌门？”

　　曲妘尺道：“自古名门大派中令江湖称赞的那几位掌门人一不怕事、二有胆气、三无喜怒哀乐之显露。你看看你，胆小无胆量，有话便想要立时说出，憋不住话，喜怒哀乐全在脸上。”

　　姬雨潇道：“曲姐姐说得对，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做掌门人的料，可是我生下来就注定要做神女宫的宫主，我······”

　　话说到此，姬雨潇低头不再言语，万千话语只在她的一声叹息中。

　　曲妘尺对她的命运也无可奈何，终究是别人的命运，还得别人自己选择、自己走不是，旁人再多说，说不进她的心中也是徒然，且天性使然，又该如何扭转，有的人生下来就胆小，有的人生下来就胆大，该如何扭转这脾性？

　　说来，曲妘尺也觉姬雨潇可伶，生下来就注定要做神女宫的宫主，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问：“你可曾想过不做神女宫宫主？”

　　姬雨潇摇头：“我是姑姑养大的，我的生父生母在我出生不久后便离开了这人世，是姑姑将我带到神女宫抚养长大的，养育之恩大于天，姑姑说我应该做神女宫的宫主，继承上一任宫主也就是我娘亲的遗志，将神女宫发扬光大。这么些年来，姑姑很疼我，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我管理好神女宫，我不想让姑姑失望。”

　　“所以你才想早早下山？”

　　姬雨潇道：“我听琴月姐姐说，神女宫历代宫主经下山历练后实力都会增强不少，所以我就让琴月姐姐帮助我下山。”

　　曲妘尺略微思考了会儿，问：“你下山时，你姑姑和那位三秀姑娘不知道。”

　　姬雨潇道：“嗯，姑姑和三秀姐姐是在镇上找到我的。我和她们说我想下山的目的，姑姑觉得我有心要成为一位好掌门是好事，不该阻拦我。”

　　曲妘尺问：“你说的琴月是什么人？”

　　姬雨潇道：“琴月姐姐比我大五岁，是保护神女宫的六大宫女中的其中一位。”

　　曲妘尺问：“比你大很多，那么神女宫的规矩她应该比你更清楚，也应该比你更懂事。”

　　姬雨潇道：“琴月姐姐做事认真，有条不紊的，是个靠得住的人。”

　　曲妘尺又问：“是她陪你下山的？”

　　姬雨潇道：“她送我到镇上后就回神女宫处理事情了，她说她不能离开神女宫，会告诉姑姑来找我的，她还说她是偷偷陪我下山只能在送我下山之后再告知姑姑我已经下山的事，后来姑姑她们也找到我了。”

　　曲妘尺问：“是琴月告诉你姑姑的？”

　　姬雨潇摇头：“是姑姑和三秀姐姐发现我私自下山后到镇上来找我的，琴月姐姐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姑姑和三秀就找到我了。”

　　曲妘尺不再言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姬雨潇道：“姑姑和娘亲是好友，所以姑姑小的时候看不得我受一点点小伤，就是磕破了点皮，姑姑都会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我。这次下山也是，姑姑见不得我受一点委屈，遇到事情也是立马就出手解决了，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姑姑也知道应该让我自己成长，可是她觉得我的娘亲不在人世，她应该要代替娘亲照顾好我，不能让我受伤。而我呢，又胆子小，虽然心中是在告诉自己要学会独立，可一遇到事情就爱躲在姑姑身后，姑姑又偏爱我，前时说的那些要让我自己成长的话遇到事儿时便全忘了。”

　　曲妘尺道：“人之常情。”

　　姬雨潇猛地起身，因蹲的时间太长了脚麻，哎呀呀的叫唤，曲妘尺让她坐在床边伸伸脚。

　　姬雨潇一边轻捶大腿一边说：“那日我看到曲姐姐淡定自如的看着客店里闹事的大汉全无半分怯意时便觉得曲姐姐很厉害。”

　　曲妘尺道：“所以你们就跟踪我。”

　　姬雨潇点头：“若不是跟踪曲姐姐我还不知道世间会有曲姐姐这般洒脱旷达、有着不凡胆识的人，就好像是世外高人一般。所以啊我就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结识姐姐，与姐姐做好友，从姐姐你身上学些一二，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成为曲姐姐这样的人，可我想要努力从曲姐姐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有要成为一位好掌门人的决心，奈何没有实力。曲妘尺不知该夸她还是不该夸她。

　　“你让你姑姑和三秀姑娘离开也是怕她们会在你遇到困难时率先出手。”

　　姬雨潇点头：“嗯。”

　　曲妘尺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与你姑姑的交易是建立在我必须保护你安全之上的？”

　　姬雨潇摇头，眼中有疑惑：“那天晚上没有说要姐姐你一定要保护我呀。”

　　曲妘尺道：“难道你姑姑要我将一个死人带在身边。”

　　姬雨潇一时语塞。

　　曲妘尺又道：“且今日那两个大汉还未走至你身旁你便已躲到我身后，我问你，你这行为和你以前遇事躲在你姑姑身后有何不一样。”

　　姬雨潇望着曲妘尺的双眸似有点星微光闪动，小声道：“我······我没有哭。”

　　曲妘尺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行吧，也算是成长了一点。”

　　听到曲妘尺夸自己，姬雨潇方才觉得心中有点宽慰，又道：“而且，我看见死人也没有大叫。”

　　曲妘尺问：“你姑姑在你面前杀过人吗？”

　　姬雨潇道：“没有，我今日是第一次看见人是怎么被杀死的。”

　　曲妘尺道：“‘死’是武林人士所避不开的一个字，记住了吗？”

　　姬雨潇微微想了想才知道这是曲妘尺在教她道理，眉梢飞上喜色：“嗯，我一定会记在心里。”

　　曲妘尺道：“再记住两句话。”

　　姬雨潇点头：“好。”

　　曲妘尺道：“第一句：流水不争先，性急者，因小失大、迷失自我，无慧眼、无慧心，终作茧自缚自戕于心魔，细水长流以待迸发，方可固本强基，扶摇直上。第二句：嗜欲深者天机浅，多欲者，玩物丧志、迷失心智，无清眸、无清眼，终自甘堕落被杀于声色犬马中，唯修身养性清心寡欲，方可百毒不侵，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姬雨潇急急忙忙起身去拿纸笔：“曲姐姐，你等等，你再说一遍，我把它写下来，每天都背上一遍。”

　　曲妘尺无奈失笑。

　　真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