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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何处月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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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染记得第一次见何迎月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开心。
十岁总角之年,正好是她揮得很的时候。“小魔头”这个称号也是那个时候才出名的,其实她也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今天把爹爹西苑的书房扒得一干二净,明天又让何府的仆从们急地团团转。脾气快得犹如暴风雨过境,卷得旁人都身心疲惫。
她过惯了所有人都围着她绕的生活,却忘记了不是所有冲她笑的人都是她的朋友。
何迎月来得时候不太好,她记得那天屋外的月亮格外明亮,弯得像一把锋利的镰刀,看得她十分碍眼。
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喜欢把所有的丫鬟媵人都赶出屋外,留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正在她气短的时候,有个人正好不合时宜地推开了门。她一怒之下,一记花瓶砸过去,带着她所有的戾气,换来的是一阵紧实的碰撞和地上满地的碎瓷片。
“谁让你进来的!”眉头狠狠地拧起,厌恶地怒视着进来的人。
“哎呀!”侍从们惊呼慌乱的声音接连响起。
“何小姐,奴才们可是说过大小姐的房间可进不得啊!”
侍从们慌乱地处理着那姑娘身边的瓷片,上等的青花瓷细碎混着鲜血看着十分惊心动魄。
往上只看到了浓稠的血液顺着额前的发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秀气的姑娘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破碎的瓷白瓶身。
她细长的睫毛始终掩下没有睁开,何不染却怕看到那眼睛睁开时,其中的东西。
何不染像所有犯错的孩子一样,抬脚准备转身离开。
仆人们赶紧一拥而上。不是紧跟着那个脆弱如瓷瓶的姑娘,而是对着何不染。
何不染看着身边一群对自己含嘘问暖,面含笑意但眼底忌惮的仆人,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厌恶。
“你去看看她。”何不染低头对旁人说,有些僵硬且语气生硬地指着那个姑娘,眼睛盯着别处假装还在气中。
姑娘挺立在血泊中,任由身边的仆人检查。下人手下没轻没重,缠纱带时勒得紧了,那姑娘的脸立马就白了几分。
何不染偷偷瞄到就又一阵怒火窜上来。
“你会不会轻点!你当缠麻袋呢!?”吓得仆人手一抖,缠歪了,还得重缠。
何不染看着她逐渐变白的脸色,讪讪地闭上了嘴。
还好这时母亲带着医师来给何迎月就诊,那是何不染从小到大就认识的大夫,她心中也有几分焦急。
“怎么样?”何不染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大夫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络晒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何不染说。
“没什么大事,一点点皮外伤。”何不染才放心地暗呼一口气,然后大夫又转头看着那姑娘说。
“只是会留点小疤,姑娘还年轻不必在意。”何不染舒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不得再拔掉几根大夫还剩下的胡子。
一阵强烈的羞耻感和内疚感让何不染几乎不敢抬头,看那个她亲手因为自己的怒气而在脸上留下疤的姑娘。
如果是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肯定会哭个几天几夜吧。然后,一定会恨死当初这么对她的人……
“没关系的,大夫。”细柔轻语的声音响起,就像她的长相一样,温柔的声音中有种脆弱感。
是的,何不染和何迎月的第一次见面,就带着黏腻血腥味的问候。
可她后来才知道,她们今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是见血封喉。
天气晦暗阴沉,深墨色翻滚的云下湿濡空气中,夹杂着浓稠的血腥味。等到大夫包扎好何迎月,母亲采着那个面色苍白,头卷纱带的清秀姑娘来堂中见她,这事才告一段落。
“这是何迎月,你的一个……远方表妹。”母亲一只手牵着何迎月介绍给她。
“她母亲前些天刚过身,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何母有些怜惜地看着何迎月,一只手带着冰凉精致的甲套划过她细嫩的脸旁,在稚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印痕。
母亲又摸了摸她被伤过的额头,有些生气地对我说。
“不染,你看你做得好事!迎月都这么大了,伤到脸可是会留疤的!”母亲格外惋惜的语气,不经意地提起,让一旁的小姑娘颤颤地垂下了眼睫。
母亲说话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婉约,不知道为何那时我却在她眼上看到了一丝轻蔑和隐晦的得意。
后来,事情不了了之,所有人都不再在意那件事,只有迎月额前那道明显的疤还在提醒着所有人,那件事情从未结束。
再后来,府中没过多久,迎月表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被送回了南方的乡下。何不染也将这过去的混事尘封在记忆中。
薛季明见到何迎月的那一天,心情甚好。
彼时他一名草芥,空占了个读书人的身份。但是家中父母都逐渐老迈,他怎能忍受父母为他学业上的钱徒添烦恼?
所幸薛季明刚从书院那边接了个还不错的差事,支了近两个月的差钱,打算回家为爹娘改善口食。
正当他欣喜地准备回家途中,经过一深院窄巷,听到其中有什么动静。
薛季明住脚停下回看巷中,两三粗衣男子流里流气地或站或坐,隐隐约约挡住一窈窕女子。
他离的不远,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这位小娘子,新来的也许不懂规矩。”粗衣男子嚣张冲着女子说。
“凡是住进这里的,都要先来爷这里交点保金来!爷才能护住你!知道吗!?”粗狂难入耳的声音响起。
“哦?这样啊?如果我不交呢?”与刚刚的声音截而不同,温软柔声好像并没有被眼前人所吓到。
“哼!那爷自然不会保护你了,你要是收到什么欺负,可不关爷的事咯。”粗衣男子猛地站起,身旁的弟兄也跟随其后,看着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出人命。
薛季明看不下去,赶忙喊出声来制止。
“且慢!”粗衣人们闻声转身,因此,那女子也完整的出现在薛季明面前。
女子如她声音一般柔弱无辜,像是夏雨中的朝颜,美丽而脆弱。因为出乎意料有人制止,那女子也有些惊讶地盯着薛季明,薛季明被一双小猫似的瞳孔盯住,不禁心底有一丝柔软。
“诸位兄台另收取银钱,不知可有官府授受?”薛季明对着不善着行了一礼。
粗衣男子好笑地打量薛季明,“自然没有。”
“那还请你们速速离开,想必官府中人很乐意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在跟他们作对。”薛季明拂袖对着粗衣人,虽一身粗衣但他面容精致,像是哪家的贵公子来游玩一般。
然而,粗衣人显然不买他的帐。“哦?既然官府要来找我们的事,不如我们先来找一番你的事?爷我平生最讨厌你这般卖弄文字之人!”
说完便撸起袖子要大干一番,薛季明看状心道不妙,转身就要逃,一边逃还不忘说“姑娘快走!”粗衣人听上去更是恼怒的一把上前抓住薛季明的肩。
就在薛季明觉得自己要少不了一顿打的关头,本能的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当中的痛击并未到来,反而身后传来了几声惨叫声。
等到声音渐消时,他无措地转身睁眼时,看着一地倒下的刚刚还虎虎生威的叫嚣者,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以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墙头,翘着一只二郎腿,笑嘻嘻地看着他。
“哈,真是个呆子。”何迎月戏谑地嗤笑道,风吹过墙头,带起她浅浅的衣角和额前的发。一种柔弱和乖戾揉在一起的矛盾,反而形成了一种心痒地吸引。
画面美好地让他能感到一阵明显地晕眩,像是用肉眼去直视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即使双眼有些发疼,他也不想闭上。
因为,那是非常美好的一种存在。
让他想起书上那句“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
“喂,下次英雄救美,记得换个法子。”娇俏的女子说完像猫一样轻便地翻下了墙头,消失在薛季明的视线中。
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头一次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他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呵!薛季明,你可真失败!”薛季明自嘲地笑道。
翌日,等他从学堂回来时,特意在巷中徘徊了很久。对着那朱红大门却迟迟下不去手。
“如果她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这样冒然问人家姑娘名字真的好吗?”
“不行不行,今天实在太过唐突,我还是再准备一番再来拜访。”
薛季明在门前纠结了一番,最终连忙转身走开。却不妨正好撞了个正怀,一股荷花的清香瞬间铺满他的鼻腔,让他不由僵住了。
“哎呦!你干嘛转这么快!撞的我都要疼死了!”女子吃痛地揉了揉额角,抬头看了看薛季明,然后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盯着薛季明的耳垂,红似血滴。
再看此时他的两颊两抹绯红,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一双俊眼。
何迎月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才让薛季明憋住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说你呆子,你还真是呆子!记住了,我叫何迎月。”姑娘笑着看向薛季明。
“薛季明。”薛季明傻愣愣地看着何迎月,直到她推门进去了才回过神来。
“何迎月,迎月……”
“迎月?迎月,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何不染问向何迎月,也将薛季明从回忆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