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染尘嚣》妙笔生发

13、纵我不往

　　釉色的珠钗娇美无暇，随着主人的动作花枝乱颤，一圈，又一圈，绕得薛季明心头也悸动起来。

　　他记得他和他的初遇，他记得她嘲弄又戏弄的眼神，他记得此后在江南烟雨中每一次见到的欢喜……他还记得他爱她。

　　薛季明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读书人，自小懂得行于礼，发乎止，两耳不闻天外事，眼不看心为净的君子之道，他学了个遍。懵然看到像何迎月这样的“侠气”的姑娘，不禁动了心。

　　是的，侠气之风几乎是所有读书人都心向往之的风，是他们半夜苦读时，两眼放光地看着“孔子”后的小书，无尽地畅想和悸动。

　　谁不乐意在漫天星河中仗剑放歌？谁没畅想过自己可以行侠仗义，救下失足的姑娘，帮助困苦的村民，然后转身离去，在众人的美名中继续行走江湖呢？

　　他总以为，这些都不会发生在他这个鱼米之乡，而是会在某一个簌然的一天，在他成长起来的一天，彼时他手中会有一把名剑，挥起斩四方。

　　然而，他错了。

　　何迎月自然地打了他的脸，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少年，你想要的江湖路，本姑娘帮你走了。然后帅气地翻身，击垮了一众非善之辈，留下了一个令他一生难忘的背影。

　　少年人的喜欢，是你打了左脸，会伸出右脸让你继续打的一根筋死撞南墙的喜欢。

　　蠢，但是纯粹。

　　然而，这场纯粹的爱恋初尝并未像话本里那样完美的结束。同样也是在一个江南的烟雨天气，薛季明撑了把新伞，精致的脸庞在烟雨中多了几分清冷气息，空气中的湿雾让穿得有些单薄的薛季明感到寒意。

　　薛季明吹了口热气在手中，有些紧张得搓了搓手。等着心中的姑娘像往常一样从大门中走出。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决定去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想娶她。

　　想明白这点，他昨夜整宿没睡，心中忐然地想着明天的说辞。什么江南水乡，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等等诗歌在脑中都过了个遍。

　　但一联想到少女一脚踹翻几人的矫健身姿，再想想她站在那里听他念诗的场面，薛季明觉得大概不可行。

　　就直接禀明吧！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脑中的想法统统告诉她。一想到这里，少年期待的眼神跃跃欲试，清亮的瞳孔专注地盯着门口的动作。

　　门口就像是听到了少年人的想法，真应运缓缓打开。美好的姑娘像往常一样如约而至，薛季明也能听到自己逐渐因她而跳动的心脏，噗通，噗通，一下比一下更猛烈。

　　何迎月今天也有点不一样，直直地走过薛季明身旁，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眼角有着异常的猩红。

　　“姑，姑娘！何姑娘！”薛季明没注意地似的，叫住了何迎月。

　　何迎月背着薛季明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何姑娘！鄙人薛季明仰慕姑娘已久，今特前来，望娶姑娘为妻！若能有幸求娶姑娘，必此生不负，生死相依！”薛季明红着脸吼出声来，心怀期待得看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何迎月并没有动。

　　薛季明觉得一姑娘猛地听到别人大胆地求娶确实会不知所措，想到这薛季明赶紧拿出了昨晚准备的诗。

　　“野有蔓草，零露抟兮。有美一人，心向往昔。邂逅相遇，适我愿…”还未等薛季明将自己的诗念完，何迎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就凭你，也配娶我？”何迎月转身斜睨着他。少女转身时发丝飞起，寒气依稀中带起凌厉锋芒。她眼角微红黑亮的眼中却是嘲意，一双峨眉擎起，面似人间好女，却嘴出恶语诛心。

　　“我将来要嫁的人，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是一句话可以浮尸千里的人，是一剁脚王朝能抖三抖的人。你能做到吗？呆子？”每说一句，何迎月就前进一步，逼得薛季明不得不直视她眼中的近似血色的偏执。

　　薛季明不知道作何反应，于是他呆住了。眼中的惊愕让他握不住纸伞，纯白色的纸伞跌落在雨中，染上了几滴地上的泥点。

　　何迎月冷笑了一声，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薛季明在原地，惨兮兮地独立于雨中。他愣愣地低下头，看着那沾上泥点的纸伞。似乎从那天起，他心中的江湖梦就碎了，他的小侠女也消失了。

　　这江南雨，可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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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悸动开始得轰轰烈烈，像是一把烧不尽的野火，结束的也惊心动魄，在最旺盛的时候，一盆江南的冷水浇上来，戛然而止，让人说不出得憋屈。

　　憋屈得薛季明几个礼拜都没敢再出门一步，等他在此鼓足勇气上前讨要个说法时，何府隔壁的邻居又给他泼了盆水。

　　“你找他们家啊？早几天他们就搬走了，急匆匆地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仇人呢！”邻居八卦似得讲个不停。

　　薛季明却再也听不下去了，甚至有点想哭。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他那天回去后想了很多。

　　小侠女想配大侠不是应该的吗！他没那么强，当然配不上她，这不也是应该的吗！

　　可是，他想说，能不能等等他，等他成长起来了，配的上她了。当他拿得起名剑，江湖中人人称赞的时候，他能不能再来娶她？

　　可惜还没等他说出口，他的小侠女已经仗马天涯了。

　　他只记得话本中喜相逢时的意气，却忘记了江湖之中大多都是生别离。

　　回到家中，薛季明拿起那话本轻轻地放在书匣中，锁上，像是锁上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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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月，尝尝这个。南方刚来的新桃，最是可口，你吃一个。”何不染拿起桃子递给何迎月。

　　“她不能吃。”向来沉默的薛季明突然出声，众人都惊讶地看他。何迎月也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薛季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还是先削了皮吧，这种桃子皮，最容易生疹子。”说着示意身边的丫鬟去去皮。

　　何不染不疑有他，听完就继续兴致勃勃地和何迎月聊了起来。看着眼前妹妹说话时，额头上若有若无的疤痕，何不染心中是愧疚的。一想到这，她就更加仔细地对何迎月好。

　　“姐姐，这几天觉枫寺的枫叶都渐红了，想来风景十分漂亮。姐姐可愿与我同去？”何迎月笑盈盈地看着她。

　　面对何迎月的请求，何不染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只是这…觉枫寺，是前朝皇家寺庙。虽说，现在也已开放，但是，仍然有些不太放心。

　　看着眼前妹妹无害的笑容，算了，她高兴就好。

　　何不染随机开心的笑答。“既然，你要去。那我肯定奉陪啊！”

　　顺从的回应赢得了更加开心的笑颜。“那我们可就说好了！我明天来找你！“

　　“时候不早了。姐姐，我就先回去了。”何迎月作势要走。

　　何不染手头还有些事要做，就赶紧招呼着薛季明去送送何迎月。却没注意到薛季明的身体一僵，以及何迎月有些深意的笑。

　　明月当空，月光像流水般疏疏洒下。薛季明盯着两人在庭院中的，一前一后的影子。

　　她毅然地走在前头，好像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可是又那么不同，三年已过，她换上了所有京中贵女都热爱的长裙，她发容精致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她似乎没当初那么狷狂，笑容多了，但真心少了。可是当她再次露出那调谑的笑，他知道他的小侠女回来了。

　　薛季明认命似得闭上了眼，哪怕他和何不染再怎么举案齐眉，他都无法骗自己此刻如同唤醒自己般得悸动，是假的。

　　他睁眼，眼前的姑娘转过了身，和三年前的那个转身重叠在一起。他又听到自己敲鼓似的心跳声，何迎月收回了自己无害虚假的模样，看戏似的看着薛季明。风吹过何迎月，再到薛季明身上。

　　他心中的那把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