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志》哥白尼的鸟窝

7、羽衣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大概是个怪人。

　　怪人难免有些奇怪的朋友。比如说茂哥，性别男，爱好大宝剑。

　　爱好大保健，这不奇怪，怪就怪在，他一边喜欢大保健，一边还喜欢跟从业者聊天，劝人家从良。有时候还在群里，文字直播聊天过程。

　　有一次喝多了，茂哥热泪盈眶，握着没吹完的啤酒瓶子，问我们：

　　我这么没魅力吗？为什么她们都不听我的劝，这么多年了，一个从良的都没有。为了劝她们，我把《沟通的艺术》反复看了好几遍，业绩倒是翻了一番，但她们还是不听我的……

　　兄弟伙洗他脑壳，说醒醒啊茂哥，她们要是都从良了，你还上哪儿保健去。

　　转头大家就笑，说业绩都翻番了，也不包养人家，丝毫没有诚意。

　　茂哥义正言辞：我是要劝她们，凭自己的劳动创造财富，怎么能提包养呢？庸俗。

　　你可拉倒吧。兄弟伙笑得更开心了，人家现在就是凭劳动创造财富，夜班劳动一晚上呢，997。

　　茂哥仰头吹瓶，不说话了。

　　就这么一哥，前一阵大半夜给我发短信聊天。

　　正好我手上一私活快要交稿了，拖延症来势汹汹，我就跟茂哥聊上了。

　　【茂哥：我艹大白，我遇见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白倪：别艹我谢谢。】

　　【茂哥：别闹！我认真的。】

　　跟茂哥熟的人都懂，能让他认真的女同学，肯定脸长得好看。这我肯定不能错过，必须得发图啊。

　　没想到茂哥这次态度坚决，说妹子太可怜了，他不能做这种事。

　　得，照片是没戏了，那就听故事呗。只要不写稿，让我干啥都行。

　　这妹子，是茂哥在一个APP上约到的。有些事大家都懂的，说是约，实际上还得表示表示。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APP还是很好用的。

　　茂哥看过照片，但妹子一进门，他还是呆了。

　　【茂哥：我靠什么叫惊为天人你懂吗？香艳而不落俗套，颓废中透露着一丝高贵，浓妆之下，是一颗出淤泥而不染的赤子之心。我特么，老子想娶她。】

　　茂哥是见过“世面”的人，能让他这么评价，不容易。

　　【白倪：她同意了吗？】

　　【茂哥：这不还没说到这事呢么，你别急啊我慢慢给你摆，太惨了，她真的太可怜了。】

　　疯狂收拾起掉了一地的下巴之后，茂哥转身飞快的蹿到了床上，摆好姿势，准备开始谈心。

　　我猜，被问到为啥做这一行，妹子一定在心里翻个白眼，骂一句傻哔，从此把这个客户拉进黑名单，不做他的生意。

　　唉，茂哥征信堪忧啊。

　　妹子给自己点了根烟，脱了高跟鞋，赤脚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说，以前，我有个男朋友，对我很好。

　　茂哥已经化身卫星发射基地，眼瞅着就要倒计时，听了这么一句，熄火了。

　　我呢，那时候年纪小，长得又好看，我们那一片儿混的，没少为我打架。他赢了。我也没想过以后，成绩不好不想读书，每天跟他混，挺开心的。

　　我们那有条河，说是河里有金子，后来上游要修水电站，大家疯了一样，去淘金的可能有上万人。他花了好几万，买了个采金证，拉了一帮人也去了。

　　结果就出事了。另一伙人，没钱□□，就抓了我，让他把采金证转让出来。他不想交出采金证，又不想放弃我，在那伙人的要求下，晚上一个人来到了河边。想也知道，他马上就被打趴下了。

　　他们拿着一根烧红的烙铁，举在我面前，我哭着求他，但他还是不肯交出采金证。于是那伙人就把烙铁按在了我背上。

　　你能想象那感觉吗？就好像你的身体从中间断开了一样，那些人还疯狂的笑，说缺点海椒和孜然。

　　我闻到身上的烤肉味，疼的把嘴唇都咬破了，手腕也被麻绳磨破了，但那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就在我面前，距离我几米的地方，吐了一地。

　　后来我几乎失去了知觉，我的后背、屁股、大腿……我已经不知道哪里疼了，只知道哭喊着好疼，救救我。

　　见他还是不肯松口，那些人把烙铁挪到了我的胸前。说你知道一道名菜吗，叫炙烤驼峰，骆驼是没有了，但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一下嘛。

　　我眼睁睁的看着烙铁贴上了我的皮肤，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融化，为什么他不来救我，只是一个采金证，我在他心里还比不上那几万块钱吗？

　　后来，烙铁移到了我的面前，我能清晰的感觉到鼻尖上的汗珠蒸发的声音。就像烤五花肉一样，呲啦……我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我爸在病房外不知和谁争执，我妈坐在床边，不敢握我的手，只是不停抹眼泪。

　　现在想想，当时的疼也不算什么，后来我接受了很多次手术，每一次都是噩梦。你看我的脸，看不出什么是吗？这里的皮，都是从身上取来的。这很难，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大面积的好皮了。

　　我那个男朋友，再也没出现过。

　　我求朋友给他带口信，让他来看看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救我。他人没来，口信倒是传回来了，说一开始，他没想到那些人真的敢对我动手，他以为只是吓唬他。

　　后来，呵呵，后来那些人真的对我动手了，他更不愿意交出采金证了。因为交出来也没用，反正我的皮肤已经毁了。

　　为了看清一个人，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爸妈早就劝过我，不要和这种人搅在一起，我不听，我说他很男人，讲义气。

　　这就是他的义气。

　　很快我就转院了，我们那儿太小，医疗水平有限。我本打算回去找他复仇，但那一年还没过完，我就听说他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开心，又有点不甘。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亲手报复的机会？

　　他死的挺惨的，据说还是为了金子。那伙人没有放弃采金证，一直纠缠不休。他想一次性解决，就找人做了些□□。

　　但消息泄露了，对方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了□□。听说那天晚上，他身上带着的□□被对方的人一枪打中，当场就被炸了一地。

　　出了这种事，两方的人当然都被抓起来了。

　　为了治伤，家里欠了巨额债款，我爸白天上班，晚上去工地打零工，没多久就出了事故，赔偿只是杯水车薪。

　　那时我没有工作能力，我妈也没有办法，一边照顾我，一边接点儿私活。她说是给人当保姆，我太傻了，甚至没想过，什么保姆是每天夜里工作的呢？

　　后来啊，过了一年多。我妈被发现死在车站前的小宾馆里，是被重物击打后脑而死的。警察说，应该是价格没谈好起了冲突，过失杀人。

　　不管是什么吧，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破。

　　我不甘心，但我不知道该报复谁。何况，我还得还很多钱。

　　大哥，你说我为什么做这一行呢？

　　茂哥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这和他以前听过的所有故事都不一样。《沟通的艺术》里，没有告诉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他简直就是人渣。茂哥说，但他们已经得到报应了，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也许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好好在一起……

　　遇到谁？妹子掐了第三根烟，站了起来。你吗？大哥，算了吧，以前也有人这么说，但听了我的债务之后，他们都闭嘴了。

　　你欠了多少钱？

　　算了，不说这些了。妹子背过身去，开始脱衣服。我先洗个澡。大哥，我的纹身好看吗？为了遮住身上的疤，我这个刺青花了十多万呢。

　　妹子身上的真丝衬衫轻轻落在地板上，她没穿内衣，露出满背的刺青。

　　茂哥认不出这是什么图案，但看起来很美。

　　漫天的墨色羽毛当中，露出一张人脸，男女莫辨，只嘴唇和眉梢有一点朱红。全身被羽毛覆盖，看不清真实面目。

　　人脸上的双眸精光一闪，茂哥吓了一跳，以为那纹身动了，仔细一看，却又没发现什么。

　　只能说那纹身太逼真了，纹身师该是花了心思的。

　　很漂亮。茂哥真诚地说，完全看不出皮肤有什么疤痕。这是什么图案？很适合你。

　　是么？妹子轻轻一笑，这是羽衣人。说完便转身去了洗手间。

　　茂哥只看到个侧面，但似乎她的全身都被纹身覆盖了。

　　【茂哥：我靠不跟你说了，她洗好澡出来了。你等着哈，下次等你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你嫂子了。】

　　【白倪：等一下……】

　　妹子说的事情，我隐约有点儿印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的年龄……别说大姐，茂哥叫她大妈都成。她还喊茂哥大哥？

　　认识这么久了，从没听说茂哥有这方面的兴趣啊。

　　【白倪：茂哥，我当你是兄弟才问你一句。这个妹子多大年纪了？】

　　【茂哥：看着二十来岁吧，怎么了？问女孩子年龄也太不礼貌了吧，行了不说了啊。】

　　茂哥都这么说了，后面的事，我也没法打搅了。漫漫长夜这才刚开始呢。

　　本想着第二天再问问茂哥，但赶起稿子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马上就把这事儿忘了。

　　交稿之后的日子仿佛重获新生，我躺在床上玩了一天的手机，连屎都懒得起来铲。猫在隔壁不爽的喵喵，我假装没听见。

　　忽然来了条群消息，我看愣了。

　　【才哥：你们明天谁有空啊，我们去医院看看茂哥吧。】

　　【白倪：茂哥咋了？】

　　【才哥：听说做手术了。他跟你们借钱没有？说是要做手术，手头没钱周转。跟我借了3万。】

　　茂哥倒是没跟我借钱，可能知道我穷吧。

　　我给茂哥发了条微信，茂哥没回。再三确认才哥不是遇到骗子了，我决定亲自去医院看看茂哥。

　　故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我想避开才哥他们，单独和茂哥聊两句。

　　茂哥也是可以的，都借钱手术了，还住单人病房。

　　怎么回事儿啊茂哥？我把花篮放在他床头，问。

　　茂哥见了我，有点儿尴尬似的，叹了口气。我靠，早知道该跟才哥说一声，别告诉你。我真有点没脸见你。

　　我干啥了？我有点懵圈。

　　就上次我跟你说那个妹子。茂哥搓了搓脸，她洗完澡出来之后，坐在床尾，问我要不要摸摸她的纹身。

　　茂哥当然不会说不要，但他的手指刚触到妹子的脊背，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包住了。

　　看又看不出来什么。

　　正诧异呢，妹子脊背上的纹身突然展开了。

　　大片大片的墨色羽毛从皮肤上伸展开，包裹住了茂哥的全身。那张妖娆的面庞从羽毛后面探出来，和妹子竟然长得一摸一样。

　　羽毛的缝隙中，茂哥似乎看到了妹子背上的皮肤。交错的疤痕覆盖了整个背部。

　　回过神来，茂哥身上的衣服已经消失了，全身皮肤都感受到羽毛拂过的微痒。

　　面前一片漆黑，耳边有羽毛摩擦的细碎声响响起，面孔上的朱红唇色像在燃烧。

　　和妹子一模一样的脸张口说话了，听起来，却是个男声。

　　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哼，当然是为了报复！不然我到哪里找你们这些渣滓？

　　羽毛拂过茂哥的双眼，茂哥什么都看不见了。

　　醒过来她已经走了。茂哥苦笑道，枕头边散落着两片黑色羽毛，我刚想捡起来，羽毛就碎成了灰，然后消失了。你问我她多大年纪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当时多问你一句就好了，说不定……我就不用做什么痔疮手术了。

　　也没发现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赶紧转移话题，听说你跟才哥借了钱？

　　靠。茂哥的表情有些扭曲。你知道这种时候，我一般都会带点儿现金。不但现金没了，账上的钱也没了。好歹房产证上还是我的名字，这两年房价涨了多少你知道的。妈的贱人，别让我再见到她！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种感觉。

　　比起被羽衣人做的那些事，真正触怒茂哥的，似乎是账上的钱全部消失这件事。

　　这话我当然没有问他，活着不好吗？

　　没过多久，才哥他们一帮人也到了。茂哥强打精神跟他们嘻嘻哈哈了一阵，我混在里面，听着他们扯皮，没再说什么话。

　　走的时候，茂哥把我单独叫了回去，说这些事就我一个人知道，千万别往外说。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但总是想不通。

　　为什么我周围的朋友，总会遇到这些怪事呢？为什么总会被我知道呢？

　　难道我真的是个怪人吗？

　　后来听才哥他们说，茂哥手术痊愈后就转性了，再也不说劝别人从良之类的话，还傍上了好几个女富婆。他的口头禅，变成了婊子无情，和女人都是为了钱，没一个好东西。

　　我挺想跟茂哥学学傍富婆的本事，但又觉得没必要问。

　　大概不外乎两点：一，《沟通的艺术》；二，帅。

　　我这种废柴，不会有富婆喜欢的。

　　茂哥让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我答应了。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对了，茂哥做的事情是不对的，我们不要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