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志》哥白尼的鸟窝

8、精蝼蛄

　　“蝼蛄绝对是世界上最丑的虫子，没有之一。”

　　听了这句话，坐在对面的女孩子放下剥了一半的小龙虾，一边摘手套一边说，“是吗？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精蝼蛄吧。”

　　“那是什么？蝼蛄的一种吗？”简飞语头也不抬，油焖小龙虾的汤汁溅了几滴在T恤上。

　　相亲的时候聊这种恶心的话题，简飞语当然是故意的。说起来，约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吃小龙虾，他也是故意的。

　　女孩挺漂亮的，是连简飞语都会觉得漂亮的那种漂亮。一般来说，女孩子在他眼里，只有一种：女的。

　　谁让他对女的不感兴趣呢。

　　要不是简飞语慈祥的老母亲非让他来见个面，他才懒得浪费这个时间呢。

　　女孩子擦干净手指，戳了几下手机递过来，“喏。”

　　“这什么？”简飞语坚持把手中的小龙虾剥完放进嘴里，才拉下手套，用一只油乎乎的手指飞快地点了下即将按下去的手机屏，留下半个手指印。

　　“更衣室摄像头？”

　　他扫了一眼手机，抬头看了妹子一眼，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摄像头怎么了？”

　　“每两个人，就有一个摄像头哦。”妹子歪着头笑了笑，“说不定还有更多呢。所以，世界上有很多精蝼蛄哦。”

　　WTF？简飞语接不上话，哦了一声。

　　“听说精蝼蛄长得跟蝼蛄差不多，不过体型更大，眼睛是红色的。”妹子拿回手机，用纸巾慢慢擦着上面的指纹。“它在看着你。”

　　明明是打算恶心一下对方，才提起蝼蛄这个话题的，可现在，简飞语自己被恶心到了。

　　面前的小龙虾像是一盘蝼蛄，举着爪子瞪着眼睛看着他。

　　虽说简飞语原本就打算让对方扣完印象分，但他还没抠门到让妹子饿着肚子回去，他是按照两个大汉的食量点的。不过，现在妹子看起来已经不打算再吃了。

　　自己点的小龙虾，忍着恶心也要吃完。简飞语拿了一双新的手套。

　　“精蝼蛄是喜欢偷窥的妖怪。”妹子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不经意似的说，“现在的摄像头这么多，简直是精蝼蛄的天堂，它们可以通过摄像头看见你，所以它们无处不在。”

　　“啊。”简飞语顺着说了句，“现在妖怪都懂高科技了？”

　　妹子嫌弃的撇嘴，“少看不起妖怪，妖怪就不能与时俱进了吗。”

　　简飞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吃蝼蛄。“你们女的就是麻烦，幸好我是男的，大老爷们没什么可看的。”

　　“是么？”妹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想想，你上班时去厕所偷偷打飞机的时候，你一边洗澡一边撒尿的时候，你光着身子在家抠脚拔腿毛的时候，你和男朋友不可描述的时候……它都在看着你哦。”

　　“我没……”简飞语本想说我没在上班时偷偷去厕所打飞机，话到嘴边又换了句，“我没男朋友。”

　　“啊，我也没有。”妹子没什么反应，“我们好有缘耶！”

　　妹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说的只是客套话。简飞语刚结完帐，她叫的车已经到了。直到关上车门，她也没表现出留个联系方式的意思。

　　简飞语站在小龙虾店门口，看着妹子缓缓侧过头，举起手机，指了指上面的摄像头。

　　“它在看着你哦。”

　　没听到声音，但简飞语觉得妹子说的就是这个。

　　神经病吧。

　　怪不得长这么漂亮还没男朋友。

　　简飞语耸耸肩，往地铁站走，没开车也是故意的。

　　地铁进站时他有点后悔，太挤了。

　　一只放在他后腰上的手，把简飞语怼上了地铁。简飞语皱着眉回头看，一个有他两个粗的大妈毫不客气的瞪了回来。

　　算了，忍忍吧。

　　吃太多，肚子胀得难受。站在他身前的小姐姐香水味太浓，简飞语有点想吐。

　　他低头看着地面，想往旁边挪一挪。这一眼，他觉得一肚子小龙虾都活了，纷纷在他胃里扑腾。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眼睛向他眨了一下，瞳孔向小姐姐的方向转了过去。

　　“我他妈……”简飞语狠狠向后退了一步，不知踩到了谁的脚。有人在他身后叫了一声，他根本没听到。

　　眼睛不见了。

　　刚刚眼睛出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迅速的缩了回去。

　　是人的手，拿着手机。

　　“我CNM！”简飞语用力推开身前的小姐姐，在挤满人的地铁车厢里，掀起一阵波浪，惊呼声一层层的荡开。“你他妈拍什么呢傻哔，手机交出来！”

　　听了这话，一脸怒气瞪着简飞语的小姐姐吸了口气，拢住了自己的裙摆。

　　车厢里的波浪平息了。

　　“你干什么？”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抬头看着他，“什么手机？”

　　装的还挺像。简飞语啧了声，“你没拍手抖什么？手机交出来！”

　　“凭什么给你？”中年人的声音也抖了。

　　“拿来吧你。”简飞语懒得跟他废话，劈手夺过中年人手中的手机。很好，打开相机不需要解锁。

　　“抢劫啊……”中年人颤颤的抗议声消失在小姐姐的尖叫声中。

　　相册里，是各种角度的内裤照片，粉色的。

　　“哇”“人渣”“我靠”“真拍了啊”“太恶心了吧”……各种各样的声音从简飞语身后传来。隔得远的人抻着脑袋往他们这边瞅，还有人踮着脚追问，“拍什么了？”

　　“别看了别看了。”小姐姐伸手想遮手机屏，简飞语顺势把手机塞进她手里。

　　“报警。”

　　“别……”中年人慌了，想站起来，被旁边的乘客一把按了回去，“我是第一次，我真是第一次，别报警，我删照片，我赔钱……”

　　小姐姐看着他，拿着手机犹疑不定。“赔多少？”

　　“赔多少去警察面前商量吧。”简飞语怒喝一声，瞪了小姐姐一眼，“你，报警。”

　　做完笔录简飞语打算打的回家，他不想再去地铁里挤一回了。肚子里的小龙虾还吵吵闹闹的，让他心烦。

　　“那个……”身后传来小姐姐的声音，“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听见这个饭字简飞语也觉得烦，“我又不是故意帮你的。你能离我远点吗？”

　　“啊？”小姐姐的脚步停了。

　　简飞语头也不回，“你身上的香水味，熏到我了。”

　　小姐姐没再说什么，脚步声渐渐远了。

　　叫的车还没到，也没看到空着的出租车路过，简飞语站在路边，抬头看着天空。

　　天早就黑了，但因为城市的灯光，看起来是一种混沌不清的黄色。

　　它在看着你呦。

　　可去他妈的吧。简飞语骂了声，怎么就又想起这句了呢？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怎么可能把手机摄像头看成红色的眼睛？挤地铁挤出幻觉了吧。

　　脖子喀的响了一声，简飞语四肢冰凉。

　　天上，有一只红色的眼睛看着他。

　　眨眼了吗？好像是眨眼了吧？简飞语挪不动步子，眼睛也没有动，只是在天上静静的看着他。

　　一辆车停在他身前，按了两声喇叭。简飞语没动。

　　车窗摇了下来，司机喊了声，“是你叫的车吗？”

　　“啊……啊。”简飞语几乎逃命般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人还没坐稳就急着关门，险些夹住自己的衣摆。他透过车窗向外望，眼睛又一次消失了。

　　路边的柱子顶端，装着一个摄像头。

　　“看啥呢？”司机探头望了望，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是这个地址吗？”

　　简飞语模模糊糊听到司机报出了他家的地址，应了一声。发动的车子将摄像头甩在身后。

　　“怎么，有人追你？”司机问。

　　“没。”简飞语转回头来，跟另一个摄像头对上了眼。“我靠。”

　　以往没注意，摄像头怎么有这么多？

　　每两个人，就有一个摄像头哦。妹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这个……”简飞语看着面前的摄像头，故意避开了这个词。“每个车都有吗？”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啊，正规出租车都有，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嘛。你知道怎么辨别正规出租车吗？正规的车子上摄像头都是开着的，喏，那个红点点。红点点亮着说明摄像头正在工作，如果是黑车的话，摄像头是不会开着的。”

　　那不是眼睛。简飞语盯着红点点，不过是亮着的灯而已。可是，他总觉得，在这个红点点后面，在摄像头里，有什么东西正看着自己。

　　一只蝼蛄。

　　黄褐色的身体，粗壮的前足，短小的覆翅，粗硬的被毛，长长的触角，和一双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头部的一半大小的，红色眼睛。

　　蝼蛄的触角摇了摇，红色眼睛透过摄像头看着简飞语。

　　我在看着你哦。

　　简飞语强迫自己转开头看向窗外。闪烁的灯光和树影从车窗外滑过，他看到一个摄像头，两个、三个、四个、五对眼睛，六对眼睛……

　　事情有些不对。简飞语想，也许是最近太累了，还是去放松一下吧。去常去的酒吧，然后……

　　酒吧街附近，有一家购物中心。简飞语打算先去买件衣服，他不想穿着沾着油的T恤去酒吧，不过也许没人会注意吧，毕竟酒吧的光线那么暗。

　　不，会被看到的。简飞语想，它们什么都看得到，那些，那些精蝼蛄……

　　去他妈的精蝼蛄。

　　简飞语脱掉T恤，丢在试衣间里的凳子上，正打算把手里的衣服往身上套，在镜子一角，发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砰！

　　“先生你没事吧？”帘子外面响起店员惊恐的喊声。

　　简飞语喘着粗气拉开帘子，一只手紧握着拳头，上面还滴着血。身后的镜子碎了一地。

　　他皱着眉向店员伸出手，店员后退了两步，“这……这是什么？”

　　简飞语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你们的试衣间，有摄像头。”

　　两个小时后，简飞语坐在了酒吧里。

　　同一天晚上，他不想见两次警察，趁店员报警的时候，他偷偷溜了。

　　“你的手怎么了？”熟悉的服务生路过他身边，看了一眼他举着酒杯的手问。

　　简飞语放下酒杯，把手藏到了桌子底下。他只想把这些事都忘了。

　　“意外，小伤。”

　　服务生没有追问，在他桌子上放下一杯酒。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方向。

　　“那个帅哥送的。”

　　简飞语向服务生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一个人远远向他挥手示意，简飞语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看到那人身后角落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摄像头。

　　他扭开头，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你一个人？”

　　那个人走过来了，向简飞语打了个招呼，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却没有坐，只是笑着看他。

　　眼睛是黑色的。黑色的好，太好了，简飞语喜欢黑色的眼睛。

　　“我能坐这里吗？”那个人又问，“一起喝一杯？”

　　“坐。”简飞语扬了扬下巴。“你也一个人来的？”

　　“嗯，叫我小远就行。”那个人坐下了，手指搭上简飞语手上的绷带，蹭了蹭。“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

　　小远长的挺好看的，酒量更好看。

　　简飞语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去厕所。”

　　小远轻轻笑了声，跟在他后面。

　　简飞语裤子还没拉好就被小远推进了隔间，撞的门咣的一声。小远嘻嘻笑着，凑到他领口闻了闻。“晚上吃的什么？火锅还是小龙虾？”

　　“吃的你。”简飞语哼了声，搂住了小远的腰，把人按在隔板上。

　　小远的鼻息带着酒气，一边喃喃说着，“那你胃口不错”，一边凑上来，刚贴上简飞语的唇，就被推开了。

　　“怎么了？”

　　简飞语侧头看着隔间内侧。马桶上方，有一扇小窗，窗台上摆着个烟盒。

　　“那是什么？”

　　小远侧头看了眼，“什么？一个烟盒而已。”说着又想贴上来。

　　简飞语没理他，伸手抓起烟盒凑到眼前。

　　“你要抽烟？我这儿有……”小远摸兜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这是什么？不会吧……太恶心了。”

　　烟盒里，露出了几条细细的线。

　　小远夺过烟盒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简飞语跌跌撞撞被小远拉出隔间，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扁的烟盒。

　　皱巴巴的烟盒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

　　简飞语知道那是什么。

　　一对触角，一双粗壮的前腿，一对红色的眼睛。

　　它们什么都看得到。

　　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水声，简飞语起身摸了一根小远的烟叼在嘴里，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

　　他把房间里的灯关了，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天花板。

　　那一瞬间，他几乎把手机扔出去。

　　漆黑的手机屏幕正中，有一对红色的眼睛看着他。越来越大，几乎要从手机屏中钻出来了。

　　简飞语把灯打开了。

　　犹豫了半天，他再次关了灯。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小远哼着歌一开门，发现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卧槽你几个意思？我衣服都没穿！”他迅速缩回洗手间把门关上了。

　　迅速穿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简飞语对着服务生的鼻子，怒冲冲挥舞着手机。

　　“三个！抽屉里，插座上，烟雾报警器里……你们一个房间竟然有三个摄像头？太过分了吧！”

　　“不是我们装的。”服务生耸耸肩，“酒店是不会装摄像头的，我们尊重每一个客人的隐私。”

　　简飞语推了服务生一把，“不是你们装的？那你告诉我这三个摄像头是哪儿来的？嗯？”

　　“酒店已经报警了。”服务生被推得后退了一步，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摄像头而已，每个酒店都有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装的，每天那么多客人……”

　　简飞语上前一步，一拳砸向服务生的脸。

　　“哎……别别别……”小远连忙去拦。“有什么事好好说啊……”

　　服务生从鼻子里哼了声，退了几步，拿出手机对着简飞语。“先生，酒店已经报警了，有什么事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简飞语的脸色变了。

　　“眼睛……红色的眼睛……”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椅子上，身子歪了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别看了，你他妈别看了！”

　　“他怎么了？”服务生一边拍着视频一边转头问小远。

　　小远摇了摇头。

　　“别看了！”简飞语举起还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对着服务生。他突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手机对着小远的方向飞了出去，从小远耳边划过，砸在了墙上。

　　他看到手机前后摄像头中，各伸出一只红彤彤的眼睛，瞪着他。

　　“神经病吧！”

　　小远一把抓起床上的外套和包，拎起鞋就往外走。“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哎……”服务生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拦住小远，“你，你去哪？”

　　“老子不认识他。”小远恶狠狠说了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间里响起简飞语粗粝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你躲不掉的。”喉咙像是装满了沙子，被按在地上摩擦过一千遍，“你躲不掉的，精蝼蛄在看着你，它什么都看的到……”

　　服务生退到了走廊里，手里的手机还在拍。他撇撇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神经病吧……”

　　酒店的走廊，天花板上挂着巨大的红色眼睛，随着人的步伐转动。

　　大堂，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些眼睛似乎躲了起来，但简飞语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光线的背后，在……

　　就摆在前台上。

　　前台上，摆着两只眼睛，四处转动。它们很快锁定了简飞语的位置，无论往哪边走，它们都跟着简飞语的身影，即便躲在柱子后面，简飞语也知道，它们就望着这里。

　　只要自己从柱子后面出来，它们就能看到自己。

　　简飞语喘着粗气，蹲坐在柱子下面，膝盖撑着下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柱子顶端，有一只眼睛。

　　天花板裂开了，红色的眼球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向下，再向下……

　　简飞语的手指死死地抠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四肢都已失去控制。他看得不能再清楚了，红色眼球上交错着暗红色的血丝，它们绞缠在一起，聚集在眼球的中间，那瞳孔……不，那不是一个瞳孔，是由无数细小的瞳孔聚集在一起组成的。

　　每一个细小的瞳孔都抓住了简飞语，它们沸腾着，想从眼球上钻出来，向简飞语的方向涌动，却又一次次被眼球拉回去。

　　眼球越来越近，简飞语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它的时候，眼球却缓缓的停下来了。

　　他听到眼球里传来了声音。

　　“他在干什么？”“有病吧？”“我靠太搞笑了吧。”“你传到网上了吗？”“传了传了你看”……

　　眼球上方，伸出两只触角，试探的一颤一颤，向简飞语的方向伸过来。纠缠的血丝当中，探出一条前臂，上面的锯齿清晰可见。

　　简飞语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精蝼蛄的前爪割成两截。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大吼了一声，一拳打向眼球的方向。

　　打中了。

　　眼球缩了回去，像是被他这一拳打散了，分裂成无数小眼球，牵着长长的红血丝，向简飞语包裹过来。

　　简飞语跳起身就跑，他眼里只有大门的方向。

　　一步、两步……指尖摸到了大门冰凉的把手，他感觉到脑后乎乎的风声，他看到玻璃门上密密麻麻的眼球投影，就在他身后，它就要抓住他了。

　　“他打什么？”“他要跑了！”“哈哈哈哈有病吧。”“保安呢？赶紧追啊……”

　　简飞语从门缝中挤了出去，用力推上了门。他看到眼球撞在玻璃门上，留下粘稠的淡红色粘液，互相撞击着落在地上。

　　但后面还有更多的眼球，向大门涌了过来。已经有一些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它们看见自己了。

　　跑。

　　简飞语深呼吸了一口，转身就跑。他从几个嘻嘻哈哈打闹着的年轻人中间穿过，撞上了其中一个或几个，但他没有说抱歉，也没有停下来。

　　他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街铺的落地窗上，他没有看到身后的眼睛，但简飞语知道它在看着自己。

　　它在……在这里！

　　它在路人的手心里。

　　简飞语看到路边的人向他张开双手，手心里躺着一双红色的，跳动着的眼睛。他喊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的话，然后继续跑。

　　眼睛没有追过来，只是在路人的手里看着他。

　　头顶上，店铺里，眼睛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喘着粗气奔跑过街道，一辆车子在他身前停了下来，然后是另一辆，两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方，都有一对红色的眼睛。

　　眼睛目送他跑进了公园，然后离开了。公园里的眼睛继续看着他，看着他穿过草坪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看着他一脚踏进沙坑差点跪倒在地上，看着他跳过灌木丛，继续跑……

　　小区门口的门卫向简飞语打了个招呼，但简飞语没有回应。

　　门卫头顶的柱子上，盘桓着一对红色的眼睛。

　　它们还在看着他。

　　简飞语按下电梯的按钮，他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快来，还有三层，他从未觉得等电梯的时间如此漫长。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简飞语转身就跑。

　　门缝当中，一只比人还高的眼睛正看着他，试图从门缝中挤出来。眼睛上的血丝像触手一般，沿着地面伸向他的脚。

　　一口气爬上十八楼，简飞语几乎瘫倒在家门口。不行，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身后那双眼睛已经看到自己了。

　　他飞快地旋转着手中的钥匙，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好好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只是看着他。

　　门开了，简飞语狠狠关上门，软软倒在地板上。

　　安全了。

　　简飞语敢保证，家里绝对没有安过什么摄像头。

　　不知过了多久，简飞语缓缓爬起身，把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拉好，然后拖着双腿走回了卧室。

　　现在他急需好好的睡一觉，可在床上躺了半天，仍然没有睡意。

　　一合眼，简飞语就看见一对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我看见你了哟。

　　这不可能，家里是不可能有摄像头的。只有家里是绝对安全的。

　　去个厕所吧。

　　简飞语摇摇晃晃地起身下床，还没走出两步，他看见门缝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触角？

　　简飞语屏住呼吸，瞪着门缝。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就在门缝的螺丝附近。

　　是看错了？

　　简飞语缓缓在门前蹲下，凑近了门轴。卧室里的光线不够亮，简飞语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了摸裤兜才想起，手机已经被他丢了。

　　他眯着眼睛，又往门缝前凑了凑，伸出手想要摸摸上面的螺丝。

　　螺丝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见你了哟。

　　简飞语惨叫一声，向后坐倒在地，肩膀狠狠撞在床边，疼得他蜷缩在地上。

　　胃里一阵翻涌，简飞语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吐了一身一地，地上散发着酸臭味的呕吐物当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小龙虾，不对，是蝼蛄。

　　密密麻麻的蝼蛄向简飞语的身上爬过来，头顶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简飞语大叫着驱赶身上的蝼蛄，但被他甩开的蝼蛄一落地便迅速爬了回来。不止头顶，连它们的屁股后面，都长着一双眼睛。

　　门缝里的眼睛转了转，简飞语似乎听到那边传来了什么声音，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被长着四只眼睛的蝼蛄群淹没了。

　　“什么都看见了哟。”

　　“是呀。”刑警B说，“真没想到死者眼睛盯着的方向竟然有一个摄像头，全部都拍下来了。基本可以断定是被呕吐物呛死的意外了。”

　　“还得看尸检的结果。看死者疯狂挣扎的样子，说不定使用了什么药物。”刑警A说。“这视频还是别让他家人看到的好。”

　　刑警B不以为意，“也许只是喝多了吧。”

　　“不过真是怪了，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一个摄像头呢？”刑警A掂了掂手里的袋子。

　　“也许是他自己装的呢。现在什么人都有。多亏了这个摄像头啊。”刑警B摇着脑袋。

　　电梯的门开了。刑警A和刑警B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没人注意身后缓缓睁开的红色眼睛。

　　看见你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