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晨怜惜风

14、启程（七）

　　“像你这样的类人有很多？”
　　颤颤巍巍的骷髅艰难地迈着步伐，骷髅似乎连回答疑问的余裕都被无形中剥离，每迈出一步，酒盒内的酒瓶便会不安地晃动身体，像是几双筷子正不断敲击着内部水位高低不一的玻璃瓶身，却没有丝毫乐感，在杂乱无章中肆意制造喧嚣。骷髅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稍稍稳定酒箱的位置，再次迈出一步，重复着看起来异常艰难的过程一点点的向着咲的方向靠近。
　　半分钟后，骷髅小心翼翼地将造成自己如此现状的元凶放在两人身前的桌上。桌子抗议似的震动了一下，晃动的酒瓶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竖立着，骷髅也随后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却在不经意间响起骨骼错位的脆响。响声刚落，骷髅的下颌紧接着张开到极限，充当瞳孔的绿焰一时间随之摆动着身体，幽绿色的光芒也更加旺盛，像是在无声嘲笑着。右手则捂在腰骨上，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老人在忍受着多年的老毛病带来的困扰，却失去了血肉的覆盖，根本分辨不出此时呈现的是一个怎样的表情。
　　咲看向凛，凛摇摇头，并不理会雕像般僵硬不动的骷髅。随手将酒盒内距离自己最近的玻璃酒瓶拿过，瓶中淡色的液体随着瓶身而轻微晃动，橡胶塞则填充着瓶口，还未揭开，似乎就已经能感受到淡淡馨香正无形中撩拨着大脑。
　　毫不犹豫的，橡皮塞被干净利落取出，凛抓紧瓶身并将瓶底向着自己的方向抬高，顺势含住瓶口。在重力的牵引下，液体所填充出的水平线以稳定的速度缓慢下降，没有丝毫停顿，直至见底。
　　“呼！”凛呼出一口带有淡淡果香的气息，在昏暗的灯光下，脸颊上沾染的些许红晕并不太显眼。咲并未对凛的不胜酒力感到惊讶，而是对凛豪气十足完全不似一个女生的喝法感到诧异，和一开始留下的冷静自若大相径庭，倒像是单纯的发泄。想到这里，咲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视线落向酒盒。
　　很明显，相比酒盒中被填满的位置，空出的这一小块仅仅只是整体的十六分之一而已。
　　咲从来没有自己喝过酒的记忆，在咲的认知中，酒向来都是麻痹自己的道具之一，又或者是一种比较奇怪的社交方式，但却基本和自己无缘。现在想来，自己似乎在无意间避免着关于酒精的接触，在可以接触到酒精时，自己的身体就已经可以迅速对酒精进行分解，普通的酒类完全失去了作为麻痹的效果，而只能在社交上凸显作用。不巧的是，耀和漠诗的喜好都更偏向于糖果，或者是零食，怎么看都不会轮到酒。
　　还未等到咲的稍许不安有所平缓，凛却将酒瓶举在身前，以几乎要把瓶身砸碎的气势毫不顾忌将手中的酒瓶迅速垂落。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整个桌子颤动了一下，碰撞声沿着瓶底和桌面接触位置迅速扩散，连蜡烛也不安地晃动了一下。凛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将瓶身放回酒盒中的原位，在这样绝对不算微小的压力下，桌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残留的痕迹。
　　对桌子的心疼一时间盖过了闪到腰的疼痛，骷髅撑起看似随时可能散架的身体，一边将酒盒中的酒瓶一点点拿出，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刚刚狼狈不堪的模样如同假象般被瞬间被抛到脑后：“轻点轻点……我这小店可容不下你们这几尊神仙，上次还砸坏了好几张桌子，再这样下去我这小店就得关门了。为了不关门大吉，我只能把桌子全都换了，这样才经得起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摧残……哎……”
　　对此，凛用一个灿烂的笑容瞬间堵死了骷髅唠唠叨叨的所有话语，随后不紧不慢地提供第二个空荡荡的玻璃酒瓶。骷髅摇摇头，似乎很有些无奈，将酒盒中的酒瓶一次次拿出，下颌也没停下不断张合的工作，在沙哑的话语声中，咲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感慨：“类人，很久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起这个词汇了，在那件事之后，我们就被称呼为人外，一开始的类人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何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会有其他人记得……”
　　随着骷髅的一声沉重叹息，话语中断，沉默降临，只剩下骷髅手中的酒瓶和桌面碰撞产生的微响，以及十分规律的细小吞咽声，咲却没有太多余裕用来享受着短暂的沉静。
　　在意识世界中，类人这个词汇像是一把钥匙，将沉寂了不过几天的大门打开，门后却不是拥抱世界的暖阳，反而是毁灭世界的风暴，但这场风暴的肆虐仅仅停留在开始，就已向着湮灭的方向极速前进。这场意外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但月很清楚，这是咲深藏心底的秘密，它并不如何美好，倒不如说是纠缠了十年的梦魇，从恐惧到麻痹，无论如何，它依旧是陪伴终身的印记。
　　风暴在意识世界中掀起，在月的沉默中消逝，但和刚刚有所不同的是，月的身体所映出的光芒似乎稍稍微弱了些。
　　白昼掩盖夜晚，以毫无疑问的霸道将夜晚抹去，无需抬头，天空肯定已经失去了色彩，无需沉默，因为此时已经无法言语。原本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却在极限状态下被拆分成无数个相同的一秒钟，然而看到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没有任何其它的色彩。当他意识到什么时，黑暗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粗暴地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这是谁的记忆？在那场灾难中连尸体都没能留下的谁？如同超忆症般过度发达的大脑无死角记录着自己周围能被感知到的所有信息，连本该被遗忘的“梦境”也没能幸免，但无论是已经被定义的理论，或是生存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在无形中证明着，一生中悲伤的事情总是要比喜悦的事情要多一些的。
　　遗忘，恰巧能平衡即将满溢的悲伤，将喜悦更加凸显，而过度发达的大脑已经将遗忘这个选项剔除，并不给任何用来反驳的机会，这个看似幸运的特点，也成为了远离人群的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