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晨怜惜风

12、启程（五）

　　“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得到根本上的解决，很多人依旧把类人当做敌人看待，又或是把类人当做怪物，但不管是哪种看待，敌意都不曾丢弃，连查询关于类人的记录几乎都和反社会挂上了钩。促成现状的原因和政府以及受到政府控制的媒体不无关系，但如此敏感的高度封锁反而很让人怀疑，政府到底在关于类人的处理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咲相对平稳的精神波动在说到后半部分时不免多了一些浮动，如果凛此刻不在身旁，咲并不会吝啬自己脸上充满讽刺的淡笑。
　　“并没有具体数据记录。公开数据库里对类人的介绍极少，有些地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隐性误导，并没有留下多少实用的信息。剩下的少数数据都被政府设下的权限所限制，在这种级别的权限限制下，基本没有伪造从而进行查询的可能。”
　　“不需要了解太多，就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已经足够。”
　　咲中断对话，将意识转到现实世界。此时照亮两人身旁道路的光芒已经从热情如火的暖色调换做清冷似月的冷色调，无需刻意倾听，重叠在一处的脚步声以清脆的声响轻挠着被寂静所挤压的耳膜，好似机械般精确却又没有机械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冰冷感，像是一个优雅到过分的公主，穿梭在由坐落的老式房子组成的无数的小巷中。
　　沉默的墙壁无形中将这过于规律的脚步声放大，再放大，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混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告诉咲这就是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夜晚，然而这里的月亮却太过圆润了些。
　　“为什么要将月亮和星星模拟出来？这里根本不需要额外的照明工具，作为装饰品带来的作用相比，带来的负面作用不是更大吗？一层结界给界心带来的负担已经不小，更别说两层结界。”
　　咲抬起头，看向夜空中点亮整个小世界的圆月，淡淡地问。月的声音悄然退却，意味着这次精神交流已经结束，但和凛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凛的微笑登时僵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渐渐淡去，双唇分离却又沉默不语。转头看了一眼咲的侧脸，随即顺着咲的视线将目光转向夜空，脚步声紧随其后戛然而止。失去了唯一的声响，微弱的风声不再沉默，但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氛围，只得小心翼翼轻触咲的手臂，却并未得到回应。
　　“这样的夜晚如果少了月亮，不是会很冷清吗？”
　　过了几秒钟，凛将视线收回，金色如瀑的长发得以继续跃动。仿佛蕴含某种韵律般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一次次敲击着冰冷的地面，还没等到地面将冰冷的温度传递，脚步声就已渐渐远去，声音却融入风中，随风而逝：“这个问题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至于现在的目标，当然是去吃一顿大餐，其它都是次要。”
　　“可这不是越来越往偏僻的地方走？你确定真的会有你说的大餐？我怎么觉得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咲的声音立即表示质疑，并以平静的语气给与尖锐的反驳。受到质疑的凛对此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脚步突然加快：“还有半分钟左右，可以先做好心里准备，等会就可以不用太过惊讶。”
　　“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难道还是到地狱的心理准备？”
　　“这次……还真没错。”凛想了想，老彼得的形象确实和地狱这个幻想词汇契合度极高，用来诠释地狱也未尝不可。旁边的咲在这个不似玩笑的肯定答案下僵住了表情，完全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回应，只得稍稍绷紧了脸。在这句话的渲染下，似乎连周围的温度都不知不觉间降低不少。
　　半分钟过后，凛和咲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远处的火光在层层建筑的包围下看起来十分微弱，身后被月光稍稍点亮的墙壁则像是在吞吐着冰冷的气息，不断吸收着咲身体上的热量，但咲却很清楚，这只是自己的主观意见在模糊自己的感受，实际上温度并未有丝毫变动，意识世界中的温度数据也在无形中说明着这点。
　　咲不自觉地低头，并将堆积在胸口的浑浊空气深深呼出。伴随着视线下移可以很明显察觉到，自己脚边的月光已然被幽绿色的光芒掩盖，好似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地狱大门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敞开，然而违反常识的幽绿色火焰却一点点将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剥离。到达此处的凉风想要掠过大门，但只能留下温度，化作冬日里的寒风，冰冷地舔舐着咲展露在外的手臂。
　　视线微微上移，幽绿色光芒的主体也出现在视线中：那是一个被部分挖空的南瓜头，被刻意挖空的形状如同正在咧嘴大笑，好似锯齿的嘴型像是即将咬合的血盆大口，其内幽绿色的火焰却完全看不到任何介质，凭空生成般熊熊燃烧着。
　　绿焰透过南瓜头被挖空的地方渗出惨绿色的光芒，光芒将支撑着南瓜头的整体建筑点亮，一栋如同传说中魔女隐居深林的房屋被稍稍照亮一些，黝黑且阴森，屋内没有任何光线渗出，说不出的压抑。两根看起来极其轻薄的树枝从房屋沿角边缘探出，支撑着一左一右两个南瓜头，无需迅速受惊飞离的乌鸦作为点缀，咲已然能感受到眼前的房屋所透出的沉重氛围。
　　咲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情感表露，在震惊中感受到的恐怖氛围所带来的阴冷则得以多停留了会，才不情不愿地退却。凛满意地点了点头，显然十分乐于看到咲此时的表情：“怎么样？我说的心理准备可不是说说而已。”
　　“类人里还会有以兴趣来装点自己房屋的家伙吗？”
　　咲无奈苦笑，凛却摇摇头，食指指向了房屋旁堆积的好几个黝黑袋子：“如果注意到这些，大概气氛就会大打折扣了。”
　　“那是什么？”
　　“垃圾袋，堆积了好几天的垃圾袋，幸亏没有味道，要不然早就被抗议了，而我们也要遭罪。”凛平静地解释，似乎已经感到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咲只觉得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力量似乎都被什么东西一瞬间抽空，只留下无尽的空虚：“……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说的大餐到底什么时候能有？”
　　“进去就可以，这里就是大门，他现在应该没什么要事，不过鉴于平常生意就那么几个人，他也没有不招待的理由。”
　　凛走到房屋角落，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房屋上并不起眼的某个位置，却并未收到任何实质性的反馈，于是又轻轻地敲了敲。敲击声在此时过于安静的环境中放大了许多倍，沿着凛的位置迅速向着周围散开，好似某个咒语启用的命令般，屋内浓郁的黑暗突然被昏暗的烛光驱散，却显得有些摇晃不定，火光不断闪动，过了一小会才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好似两块骨头正在摩擦般过于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明明应该是如同动物嘶吼般毫无意义的声响，却又偏偏能让人辨别出其中的含义：“是凛吗……今天听说很热闹，就不用来打扰老头子我了吧？回去吧。”
　　“今天可是有稀客到来，你确定就这样拒绝？”凛不为所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声音中的拒绝意味，而是在平静中将对方的平静打破。并未等到对方做出任何回应，自己则稍稍退后一些，抱着双臂等待房屋大门的敞开，无比确信的自信笑容在微弱烛光的衬托下反而更加显眼。相比之下凛反倒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魔女，和眼前这栋房屋的契合度说不出的高。
　　稀客这个词汇似乎产生了关键性的作用。随着独属于木质门板那被拖长的老旧“吱呀”声的响起，原本只能通过窗户渗出的微光得以从屋内投射到门口，在屋前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却来不及延伸更远，只得败退在月光的攻势下。少数微光则逐渐被染成淡灰色，两者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差别，更像是融为一体，成为月光的延伸，而不是微光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