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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儿女 ...

  •   阿穆五岁的时候,我谒祖陵,祭太庙,礼告天地,册其为豊朝皇太子,选定太子师数人,让他正式迁宫出阁。
      我从来喜欢裴伯平,他那天真粲然的样子,似曾相识,恍惚间,仿佛我也有个这般的孩子,就在某一个地方那样对我微笑,我的呼吸常常在那一瞬窒息。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拥有那般的美好了,我这一生,都失去了那沙丘上明亮而纯真的红衣姑娘。
      伯平已是小小少年,文采斐然,惊艳一时,和阿穆同堂听书是无上荣光,也有无限将来,但他是裴家子,祖母母亲俱是公主,他唯一喜欢的不过就是诗书,我觉得他不必再去陪阿穆重温旧书耽搁光阴,我只愿他这一生无忧无虑,平安喜悦,一如我心中的那个孩子。
      陪在阿穆身边的是裴仲安和安乐王的世孙,当朝阳渐渐长大时,裴家十六娘常常入宫,跟着朝阳喊阿穆哥哥,尚仪们殷切的纠正她,被我看了一眼够垂首退下。于是朝阳也开始喊仲安哥哥,甚至跟着仲安喊我舅舅,这座巨大而又沉寂的宫廷渐渐有了几分生机。
      宫中隐隐有流言传皇后与近身宫人有私,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日常起卧行止俱在一处,甚至有人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亲自抚育阿穆。我接连杖杀十余名宫人,甚至将为数不多的嫔御遣居离宫。
      然而皇后还是病了,陈贵妃每日必去侍疾,那天我去中宫看她,自从她入主这柔仪殿,我鲜少来,然而这里依然无比熟悉,我甚至能感觉到废后就在某一个角落看着我。
      皇后脸色蜡黄,看见我猛然将头转向床里,宫人们无声退下,我看了她良久:“你虽然是父皇指定的,难道我就会娶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吗?皇后又何必作茧自缚?”
      我跨出柔仪殿的时候,听见剧烈的哭声传了出来,有一个柔婉的声音正在安慰她。
      我和她还真是帝后同体,从来所爱,都不会得到上苍眷顾。
      皇后去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听说有人殉主,我默了一默,说道:“那就附葬吧。”
      礼部拟好封号,再一次小心翼翼提醒我,我的元配正妻如今还是个太子妃名号,如今继后都的封了,实在于礼不合。
      我没有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只是淡淡说了声准。钦和九年,皇后归葬,谥号明贞皇后。
      同时遣使祭定陵元妃墓,上谥号明德皇后。西凉国使以礼参谒明德皇后毕,在大朝上向我辞行,循例接受我对西凉国主的旨意,无非是怀柔和诫命。
      我缓缓道:“告诉你们国主,就说朕随后会拨金银之数,并遣中原工匠入天亘山北修揭硕王陵,让国主转告揭硕余部,如果愿为铁达尔汗镇守陵墓,朕即下旨让揭硕都护府后退千里里供其牧猎。”
      自西域平定后,揭硕余部远走漠北桑吉部,屡屡遭到金发碧眼的红番骑兵驱逐,自然过的极是艰辛。
      西凉使节拼力眨巴着眼睛,恭恭敬敬伏地用中原话道:“愿天神保佑你,皇帝陛下。”
      群臣哗然,揭硕人天生勇武善战,豊朝与其罢战时也是年年为寇边境“打草谷”,令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而且隐隐有一统西域的局面,乃是中原心腹大患,先帝因此才欲灭之,同时以震慑西域,畅通商道。
      虽然我天威难测,倒底还是有诤臣抱着要血染当场的态度言辞激烈地指出我是放虎归山,养寇为患。大概是群臣许久没有找到我听政的偏颇之处,一时竟然附议者众。
      阿穆自入上书房读书后,每逢朔望大朝我便携他同上垂拱殿,乌曙对我说,兵法之道,前人著作之述虽好,但还是贵在战场上运用之妙,我觉得,阿穆在朝堂上,更应该明白如何做一个帝王。
      我看了看阿穆,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阿穆肃然而立:“草原之地不比我中原物华天宝,揭硕唯有靠劫杀才能保全族衣食无忧,如今加上桑吉原部不过数万人而已,父皇让出五百里供其给养,想必他们也不会滋扰边境,揭硕远离故土,无不盼归,父皇修王陵,可安其心,又如何再与我中原无礼?”
      群臣呆了呆,有人道:“可是让他们繁衍生息,比如勾践十年生聚,到时重现昔日强盛,复为我朝之患,殿下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继续道:“若朕百年之后,阿穆当立,可会有此中境况?”
      阿穆不假思索:“除非是儿臣无德,群臣无能!”
      群臣悚然,伏地拜倒。
      我的阿穆,七岁就可以在朝堂上令群臣震慑,然而他十四岁的时候,依然奈何不了裴家的十六娘。
      十六娘自小就特别喜欢捉弄他,因为我的缘故,没人敢斥责她对太子不敬。虽然有齐王那个狗头军师在,但是阿穆还是败多胜少,据说太子殿下曾私下对裴仲安表示,他此生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成为我这般的帝王,然后就是为什么裴家的十六娘不像元姗那般婉娩有仪。
      元姗是我姑母荣国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她七岁入宫陪伴朝阳,即便是在我这个朝臣敬畏的君王面前,也是进退有止,娴雅从容。每次朝阳在参加典礼之前,她会清晰流畅地告诉她身为公主所需要知道的典章流程,朝阳虽然和十六娘更亲密,但是却离不开她。
      三月十六,那是我在东宫举行的第一次婚礼的日子,昔年东宫的大火蔓延至承晖殿,过后我并未修复此处,阿穆也甚是避讳,所以这承晖殿四周平日罕有人来,我每年都会从角门进来,内侍替我拂过几榻,我静静坐在内室,墙壁上烟火熏过的痕迹经年更是乌黑,保存完整的名贵家居蒙上了一层厚灰,地上还有当年惊慌中打破的瓷器,宛如我那场盛大华美的婚礼,最终归于颓败支离。
      没有我的旨意,无人敢入这承晖殿来。然而我还是听到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内官神色一变,我挥了挥手,即便声音再是低微,我也辨出其中一个人是朝阳。
      我透过斑驳的长窗望去,殿外的假山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美丽的野蔷薇,那嫣红粉白的花朵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分外夺目。
      然而也抵不过那花下的少女,我的朝阳,她的容色比那蔷薇还要美丽娇弱,而她身边的裴十六娘,比这满庭的春光还要神采飞扬。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朝阳早产体弱,她于我而言,便如凤凰一般珍贵美好,而她身边的女子,大抵才是那骄阳般的存在。
      朝阳低声笑语:“十六娘,你为什么喜欢这蔷薇花啊?如果被阿穆哥哥知道了,又是一通说,父皇最不喜提这承晖殿了。”
      十六娘摘下一朵花,小心翼翼簪在朝阳发上,说道:“别动,小心花瓣掉了。”她又自顾自给自己簪上说道:“这花多好啊,你看它又不要人费半点心思,也不要别人巴巴来观赏,自己开的多热闹,多自在。我听说明德皇后是西凉人,那里的女子比我们中原活的可是自由多了,也难怪她会喜欢这样的花。”
      我心中一震,当日还曾经暗暗笑她来自西凉,居然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居然也当名贵花木养在中庭,却不如这少女,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那时候我想什么呢,大抵是如何把这朵塞外之花移植到这豊朝的宫廷里吧。
      朝阳轻呼:“小心有刺!”
      十六娘咯咯笑道:“别怕,你只要别毛手毛脚对它,才扎不到呢。”
      朝阳忽然道:“十六娘,阿穆哥哥说不许我们来,你就背着他偏偏来,你这么爱和他别扭,是不是喜欢阿穆哥哥,不如你给我家做新妇可好?那样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我看不到十六娘的脸色,但她气急败坏的声音顿时响起:“谁要嫁给他了,我才不要嫁给他!”她停了停,很是认真地说:“阿凰,你是知道的,我要嫁呀,就嫁韩执,长的帅,文采好,做人还风趣,我才不要嫁给阿穆,天天一副太子脸,要多庄重就多庄重,要多严肃就多严肃,哎呀,比我爹还厉害,我怎么受的了?”
      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怎么在街上看见人家韩执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与阿穆哥哥吵架分外精神?”
      十六娘哼了一声:“那是我看他一天闷得慌,如果再没有人和他吵架,我怕他先把自己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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