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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上掉下个顾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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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非得发吗?你觉得你发,就有用吗?”刘朝阳白胖的脸非常冷峻,看着顾明堂的眼神,像看着一个走岔了路的孩子。
顾明堂脸上没有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可怕,里面熊熊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师父,对方要置她于死地,难道,我就干看着?”
刘朝阳长叹一声,说:“你想好就好。”
顾明堂说:“若是砸了,对不起师傅这些年的栽培。”
刘朝阳摇头:“你这话说的重了,多少大风大浪师傅都走过来了,眼下这些事虽麻烦,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你也还年轻,别说丧气话,这次的事情结果还未可知,指不定过去了,你更红了呢!”
顾明堂知道师父在安慰自己,便没有多话,笑了笑,点击了发送。
搁下大好事业,和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生物公司死磕,有多不智谁都能明白。
可是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要对自己有利,才去做。
顾明堂一篇长微博激起了千层浪。
微博条理清晰地讲述了程璐瑶从走上饭桌到被拘留的全过程,从刚开始他们以为的胜券在握,到紧接着发生的监控被盗、行车记录仪被破坏,从销售王先生的反水写到他的再次倒戈。
没有辱骂也没有撕逼,只有满纸荒唐与委屈。
结尾处他留下了一个专用邮箱,还有一个助理新注册的专用微信,说愿意悬赏10万,求大家提供与此案有关的关键性线索,悬赏20万起,求大家提供能在堂上起到翻盘作用的证据,赏金以结果论定,上不封顶。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道自在人心,他顾明堂不信苍天无眼。
800万粉丝的大号,微博发出去一小时不到,阅读量就破了百万,转发也瞬间突破了十万,话题在不断发酵中。
但是顾明堂没有一直盯着这微博看。
如果真的有线索,都会汇总到助理那里,有用的他会筛选出来给他。证据和线索来得没有那么快,他现在更想静静。
翻来覆去,他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
如果没有遇见程璐瑶,这一生会是什么样?
他不知道。
兴许还是能回来说相声,还是能成角。
但,到底是不同的。
有她,确实不同。
顾明堂岁数不大,经历说来却有点复杂。
他父母在帝都工作,在帝都出生长大,隔壁住的就是朝风社班主刘朝阳和他那一班徒弟。
七八岁,上了学,父母上班忙,他就总跑去朝风社和他们瞎混。朝风社那时候穷的叮当响,但是刘朝阳认为,出来混都是混饭吃,徒弟们又都是长身体的年纪,什么都能差,吃的不能差,自己一手厨艺也是炉火纯青,以至于七八岁的顾锦川在朝风社混饭混上了瘾,基本长在了那儿。
顾锦川的父母过意不去,直接给刘朝阳塞了伙食费,算是给小家伙过了明路,从此理直气壮和一帮说相声的混起饭吃了。
混着混着,刘朝阳发现了这个小孩的天赋,不同寻常。
聪明那是最基本的,学说相声的都是聪明孩子,聪明也得苦练,一个一个的都没少挨打。但是顾锦川一个白天上学、晚上来瞎混一阵的,居然比不少徒弟贯口背得溜、柳活儿更像样,就有些可怕了。
那一口少年宝嗓自不必说,刘朝阳稍微试探了一下,发现他自己在家最爱看三国水浒,古今典故他都如数家珍,相声段子、戏曲段子里这些老故事,他是真喜欢。
九岁的顾锦川,在某一天忽见那个看起来富态又喜庆实则兜里没俩大子的中年白胖子一脸严肃,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人民币。
“想学艺吗?”
他才九岁,每天一早起来去上学,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多大的不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这个问题他心里好像很清楚。
“想。”
刘朝阳这个人很老派,与他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并给他赐名顾明堂。
他没有要求顾明堂退学,做事不做绝,他还小,多条路不是坏事,只要每天练功,没事到小剧场里听听前辈们怎么说相声,就好。
顾明堂虽然一边上着学,这边苦功却也没比任何一个师兄弟下得少。
师父严,一首小调,说唱五十遍,他要是唱十遍,他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揍。
顾父顾母不是不心疼,但刘朝阳手下有分寸,没把孩子打坏,他们也就没干预。那一代父母,还是很尊师重教的。
顾明堂聪明,虽然不怎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也不算太差,但小学低年级,一切都可以躺过,到了高年级,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作业越来越多,十分钟做不完了……总得半小时才行。
另一边,朝风社的生意,也终于有了起色,台下从一个观众、两个观众,渐渐到了成百上千。
顾明堂就更乐意在那边混了。
然后不做作业的顾锦川小朋友,就被学校老师请了家长。
人在青春期叛逆的时候能做出些什么事来,有时候过了些年再去看,自己都不敢信。
少年顾锦川的叛逆期来的就特别早——十一岁的小男孩,还在读小学五年级,就因为被老师找了一次家长,就倔着再也没去上过学。
他的理由是,有事说事,就知道打小报告,老师不讲义气。
彼时他自己都不知道江湖上混的就没有一个讲义气的,还执着地相信着一些愚蠢的少年人的童话,向往着师父代表的那个老派的江湖,尽管他师父混的那个江湖和他想象出的那个也不是一回事。
小学没毕业,说辍学就辍学,顾爸顾妈差点愁白了头,也没轻了揍,但是顾锦川早被师父打皮了,还怕这个?
小小少年特别来劲地自断着后路,不顾高知父母的阻拦,放下豪言壮语:“我这辈子就靠相声吃饭。”
人给自己挖坑的时候,有时候当真是比谁都努力。
顾父顾母奈何他不得,正巧朝风社彼时也红火,张朝阳也是真的很看重这个弟子,就由得他去了。
结果打脸来得比什么都快。
顾明堂最引以为傲的那副少年宝嗓,在来势汹汹的倒仓面前,没有得到祖师爷一丝一毫多余的庇佑。
他按照师父的吩咐,不吃荤,不吃重油重盐,一口辣也不沾,更不碰烟酒。
他问师父,这样,是不是一定能平稳度过倒仓。
结果师傅说,不一定。不过还是有很大几率好好地度过去的,只是这清亮的童子音不可能再如同从前。想要过这一关,说到底还是需要老天垂怜,不是人为努力能够改变。
小少年的心态崩了。
原来上天的眷顾,你得到的时候,会以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只有被收回的时候才能让人明白,它有多重要。
十三岁,顾明堂被父母劝了三天三夜,总算点了头,同意再去上学,可说什么也不肯回帝都的学校了,尤其是原来那一片,不想碰见熟人。
当初牛吹太大了,圆不回去,丢人。
其实有几个人认得你?
可少年人倔起来,谁能搞得定。
帝都是讲学区的,顾父顾母打拼多年也就那一套房,无奈之下把他送回了老家,恶补了一假期,塞进了初二。
为什么不是初一?
顾小少爷倔着呢,自小上学比别人早,样样都比人超前,突然就成了留级生,这事儿他不接受。
好说歹说,也就是进了同龄人的班级。
爸妈跟着他恨不能愁死,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学习成绩能有多好,肯念就不错了,所以他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儿子太难逗了。
那是十年多以前的九月一号,北方小城卫城阳光依旧刺眼,风却硬得厉害,卫城八中门口,学生叽叽喳喳攒了疯了一假期的兴奋劲儿猪突狗进往里窜,呼朋唤友好不快活。不论男女,大伙都一身面口袋似的蓝白校服,好像那么自然,对顾明堂来说却好像有些陌生。
一路进了教学楼,眼看着自己的爸跟三孙子似的提溜着他给班主任验货,顾明堂脸色更黑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难受,抿着嘴唇,第一次有点明白有个词叫后悔。
却也是在同一天,他认识了程璐瑶。同样十三岁的程璐瑶,因为同样身高出众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原来的同桌转学走了,导致全班唯一的一个空位就坐落在她旁边。
俩人一桌,顺理成章。
对这丫头,他的第一印象是——长得也忒寒碜了。
同桌坐了一阵之后,还发现这丫头不仅寒碜,还懒。
顾明堂学习确实一直不太上心,但对于自己真心要从事的行当,向来是使足力气的,柳活、贯口,单口相声评书,乃至于大小三弦,每一样他都下了苦功夫,其实挺看不上懒人。
而他这位同桌呢,作业就没写完过,每天早自习恶补,老师在前面讲前几道她做过的题,她在下面补自己没做过的题,玩儿的贼溜。
前桌转过来问她题,他眼瞅着她根本没做,可瞄了一眼立刻就敢回答:“B。”
人家问她:“为啥选B?”
她就开始挠头。
蒙的吧姐们?蒙的还敢告诉人家,您这有起子没起子啊?
兢兢业业一步一步做题最后做出结果是C的顾明堂腹诽。
结果答案出来,就是B。
那是顾明堂第一次感觉到脸疼。
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意识到,后面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感受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