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32、一次别离(五)

　　张月梧连射几枪，两颗碎裂成血沫与碎块，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肉瘤掉落在了身前溅满血迹的她面前。

　　她低下头通过经验，勉强分辨出那曾经是人的心脏，于是侧过头没有再看，就地翻滚进了身侧的圆桌下方。

　　她听从了苏萤刚刚的建议，在枪击结束后寻找掩体，去躲避接下来的冲击。

　　剧烈的震动声从这层楼的四面八方响起，张月梧掩藏在桌下死死地捂住耳朵，听见残留的瓷器碎片噼啪落下撕碎桌布，砸在桌面上。

　　她漠然地蜷缩起腿，试图缓解一阵又一阵钻入自己脑海的近似人声的哭泣惨叫。

　　苏萤同样半蹲在广播操纵台后等待着，张月梧的枪击很明显有了成效，盘踞在上的怪物开始发出类似她第一次用广播刺激时的细碎呓语。

　　她单手捂住耳朵试图缓解，悄然注视着大厅中的一片深蓝投影，在心底默念倒数。

　　四，三，二…

　　苏萤握紧枪架，在黑暗中死死凝视着观景台附近的动静。

　　“找到——你啦！”

　　轰然的气流朝广播台拍来，嘶哑略带杂音的声音从背后飞快地包裹住她。

　　苏萤的眸子骤然大睁，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开枪，脑海一窒，就看到笼罩在黑暗中的广播操纵台快速变小远去，难以辨别。

　　一根半灰透明的触手猛然朝着操纵台背后的苏萤扑来，它用力地卷曲起了长发的女孩，内部流淌着红黑血丝的触手紧紧缠绕住那抹柔软的腰身，将她一下抛到了高空。

　　她瞬间被吞没在了浓重的昏暗中。

　　“嘻嘻…一个，一个，还有一个！”

　　整栋大厅都回荡着尖锐的笑声，触手们在幽蓝光柱中上下挥舞着，卷曲舒张起半灰透明的尾端，仿佛游动在巨大光幕中的海洋生物。

　　昏蓝的光线与烛火让苏萤眼前被晃出一阵虚影，她被上下起伏的触手吊在半空，感觉自己整个人身子时轻时坠，被勒住的胃部一阵阵呕吐。

　　她在又一阵天旋地转时听到了张月梧的惊呼，靠着这位于自己下方的惊叫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几道从张月梧方向射来的枪痕从下方钻进缠绕着她的触手内，可靠近主体的它只是抖动了一下，并未断裂。苏萤趁机艰难地抬起上身，张开双臂扭转腰身试图保持平衡，朝前查看。

　　借着无数电子投影的光芒，她惊愕地看到那根原本由无数触手组成的巨大生物开始缓缓褪色，一根一根发出呓语的触手开始变为透明，露出其中吞噬的数颗心脏和缠绕其上的血丝血管。

　　汹涌的幽蓝光幕中，它们缓慢地跳动着，一阵阵温热的风在它周围回旋涌动，控制着四周攀附的触手逐渐静止悬浮，将携带的黑色的液体回流中心。

　　黑暗中，逐渐变得透明的巨大触手缓慢咧开了一条弧线状的波纹褶皱，发出稚嫩天真的，接近人类的笑声。

　　“留、下、来、吧。”

　　弧线分裂成黑洞，触手们一字一顿地说着，尾音上扬。

　　缠住苏萤的触手猛然上扬，她在失重中终于抓稳了冰冷的枪械，面朝上将枪口对准头顶闪耀着璀璨水晶光芒的三层黄铜吊灯。

　　自己在广播前进行的推断是正确的，这是一只类似“主母”的生物，只有击伤核心才能打断它的吞食。

　　药物带来的疲惫与吊在半空中的晕眩感让她难以控制地双臂颤抖。苏萤顾不得即将被吞噬的恐惧扣动扳机，在半空中显得格外强大的后坐力让她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原本就因为缠绕着无数触手而摇摇欲坠的黄铜吊灯在子弹的连击中彻底失去支撑，中间悬挂的金属轴承吱嘎一声断裂，沉重的吊灯连带着无数缠绕攀附的灰黑触手一坠而下，狠狠砸在了跳动着数颗心脏的巨大触手上。

　　“轰隆！”

　　血花飞溅，苏萤仰面跟随着骤然松开的触手一起下坠，弹药耗尽的机关.枪因为脱力而从她的手中掉落，无声地沉进一团血肉模糊的半灰肉块中。

　　头顶的昏暗里照进了一丝阳光，她双手攀住了落满污血的闭目圣母雕像。

　　不可以…松手…

　　高度疲惫中，苏萤的意识逐渐下沉。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眨巴着眼睛想要去认真辨别。

　　耳边一片寂静，没有了令人炸裂的低语，也没有枪.弹的轰鸣。苏萤定定地看着那束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圣母披肩上的微小光斑，忽然虚弱地扬起嘴笑了。

　　她真切地听到了有人在叫她。

　　“…跳下来，我接着你。”

　　男人的话语冲入苏萤的脑海，她努力地聚焦起视线扭头下望，率先看到了半撑半坐在一张倒塌的圆桌上，满身是血的张月梧。

　　紧接着，她看到了位于自己下方，一身黑风衣朝她张开双臂，逆着光静默站立的淳于桓。

　　苏萤没有犹豫，松开了双手。

　　她一下子落入一个，虽然不是很温暖，甚至因为消瘦有些硌人，但足够令人安宁的怀里。

　　“辛苦了。”男人从后抱住了她，他的手臂环绕在苏萤被触手卷锢过的腰间，很有分寸地没有用力。

　　难得的片刻空闲中，张月梧忍不住扭头看了这两人一眼。

　　淳于桓正将苏萤裹在怀里，他浑身上下还弥漫着未散去的血腥气，眸子里那抹自从在走廊遇见时，就一直存在的，异常的癫狂在注视着身前的女医生时，已经几乎察觉不到了。

　　…不会真是他女朋友吧？一向以守纪克己著称的女前雇佣兵挑了下柳眉，揉了揉躲避时擦伤的手腕清咳了一声。

　　淳于桓的语调和平时相比，没有那么客气疏离，只是安静地说，“谢谢你回来找我。”

　　他没再多抱，松开手臂后退几步，回头打量起被吊灯砸烂大半部分，还在缓慢蠕动着的触手。

　　“好痛…好痛…”

　　比之前更加清晰的低语从它的身体内部涌出来。

　　一根根被砸烂后的半灰触手扭动着爬到几乎成为一片肉块的它身边，它们没入了这个正在发出啜泣的生物体内，逐渐堆积修复了起来。

　　仅剩的两三颗心脏在接近半透明的它体内微弱地起伏着，淳于桓侧头听了听观景台下方异变死者传来的声响，确认比之前更安静后，收回目光。

　　他看向苏萤两人，“走吧，它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好痛…留下…”

　　他们的背后传来低低的哀哭，苏萤走在三人最后听得最真切，忍不住停了停脚步。

　　“不要走…”

　　它低低地说着，又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这里没有人。嘻嘻嘻…”

　　被吊灯砸烂的生物默了一秒，像是精分了一般再度发出循环的低鸣啜泣。

　　苏萤的脚步忽然停滞，眼神疑惑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走在身前一旁的张月梧察觉到她的不对，同样停下来发问。

　　苏萤的神情愈发奇怪，“…你们说，这个东西，是从哪里知道‘人’的含义的？”

　　张月梧摇了摇头，淳于桓深深地望了一眼她背后的生物，重新看向前方。

　　“红副厅长的人来了。”他指了指刚刚顺着爬梯跳下，全副武装的两名警视厅人员，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刚刚经历过一番战斗的苏萤此刻见状，也没忍住默默腹诽了一句，侧身将身后惨烈的战况展现给他们看。

　　其实也不用刻意展示，遍地狼藉落满触手的大厅，和明显有炸药痕迹的石柱，已经令这两名明显没有类似经历的警卫开始端枪惊呼了。

　　苏萤吐出口气，在她的身后，那个生物仍旧在不停地自言自语着，时哭时笑，唱起了歌。

　　“好痛……哒啦…好痛…”

　　“要留下…要留下…”

　　它忽然蠕动起来，已经接近透明的躯体滚动了一会儿，一只细长的触手忽然从内部探出，近乎无色的触手末端似乎裹住了什么东西。

　　它勾住了苏萤的夹克衣角，细长的触手末端朝上卷曲探出，略带欣喜地弯了弯。

　　苏萤扭过头，看到半透明的触手卷起了一朵花瓣微微卷曲，弯曲垂下花茎的白色水仙花。

　　半明半暗中，它抬起的苍白触手比她略微高一些，将微蔫的花自上朝下向她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