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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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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样的一种爱,连灵魂都染上了那人的气息,即便忘了来处,却依然记得那人的喜好。
可惜,当时的锦觅并不明白。
……
有人酒后痴狂,有人烂醉如泥,有人醉了,便只是笑,如同饮了十坛桂花蜜,她轻轻一碰,人便安静的睡了。
远来的微风吹落了头顶的花叶,两道身影斜靠在树下,没多久便铺了一地白霜。他们约定,此后每年酿一壶酒,在昙花盛开之时,一起共赏。
粼粼的马车终于驶入了京城,锦觅强压下内心的忐忑,等待熠王的诏命。从天亮到天黑,宫里未有任何传召。
秋风萧瑟,阴雨连绵。
随着时日的推移,一行人渐渐焦急,就连一向乐观的羌活都偷偷拉着她说,“许久不见动静,王上不会已经……”谁都没敢说出那个字,但锦觅知道,如果猜想成了真,她的死期便没几日了。
她忽而生出一股迫切,想要再见一见梦里的仙人。可自从入了皇城,她便不再有梦。
三日后,她们所在的医舍突然被一队兵马包围,看其衣着,应出自宫中。锦觅捏了捏手上的合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裤腿,锦觅眼前一片水雾,羌活似乎想拉住她,却终是没有动手。
锦觅随着兵差入了宫,被安置在一处偏殿,除了不能与外界联系,其余未曾短缺。她没见到熠王,也不曾听到熠王的消息,只是被困在宫中,日复一日。
算算日子,距离霜降似乎也不远了。
锦觅支着头,摩挲着手中的鳞片,望着屋外疏疏落落的雨水入了梦。
梦中还是之前的场景,散落的酒瓶被收了起来,润玉伏在案上,似在沉睡,手边有只开败的昙花,距离上次不知过了多久。
难道她离开后,他便一直守在花前?
锦觅端详着沉睡的仙人,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微微颤抖着,额前很快布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仙人似乎比之前虚弱了一些,瞧着越发单薄。
微一犹豫,锦觅握上了那只苍白的手,一瞬间,像是握上了千年的寒冰。
太冷了。
仙人也会觉得冷么?
“润玉仙——”
“润玉仙醒醒——”
锦觅不知润玉为何沉睡不醒,也诊断不出症状,只能唤着他的名字,也许一日,也许两日,终于将人从沉睡中唤醒。
醒来的润玉常常望着一处出神,他的眼中,那段残破红线的另一端,隐隐系在了锦觅的手腕上。一半新,一半旧,新旧交错的红线连成一股,穿过了时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忘记了更多。
唯一清晰的记忆,便是护眼前之人平安康乐。
不远处,一颗桂树迎风而立,枝叶繁茂,这桂树他们一同栽种,没多久开了花,如今已亭亭如盖。
此后的时日,他们酿酒,赏花,他为她编织了世间最绚烂的梦境,带她看遍山川云海,看遍月色朝阳。
人非草木,这样知趣风雅,温润如玉的君子,这样事事周全,为她着想的神仙,朝夕相对,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新任熠王逞勇好战,只有在梦里,她才能摆脱随时陪葬的恐惧。世上万般颜色,也只有跟他在一处时,才真正入了心,着了墨。
此心安处是吾乡,她想,这大约便是常人所说的喜欢。然而,她终究只是个过客,飞蛾有幸入了神仙的梦,又怎能奢求长久呢?
只要是梦,终归会醒的。她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却也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这一日,霜降。
他们取出树下埋好的桂花酿,烹了茶,点了酒,只待昙花开放,便应了今年的约定。
“从前每年霜降,润玉仙都会下一场流星雨,那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贺礼,后来便再没见过了,如今润玉仙可以再下一次吗?”
“好。”
满天星河下,润玉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回望着锦觅,轻声道:“觅儿,你唤我一声小鱼仙倌可好?”
“小鱼仙倌?”
锦觅不解,却见润玉眸底涌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他静静地站在那,像很多年前那样,目送着一个人,渐行渐远。
当一切记起,他见到了人,尝到了酒,他等到了锦觅回头,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早已没了爱的权利。
执念执念,执念去了,便也该散了。情劫由她而始,亦由她而终,一啄一饮,早已有了定数。
只是,原来她也是可以爱他的……
星星点点的银光透体而出,化作徐徐的清风,消散在了漫长的黑夜里,像是流转的天河,壮美,辽阔。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锦觅焦急地抬头,风有些大,她见到天上的仙人低下头,似乎说了什么,却听不大清楚。
——来日方长。
此世未尽,或许尚有来日。
而他,终究是错过了。
一根断裂的红线静静躺在地上,不远处,是一片碎裂的龙鳞。
不久之后,淮梧朝内巨变,诸王谋反,熠王与南平侯联手镇压叛乱,诛灭反王,圣医族这颗没用上的闲子,自然是哪来回哪去。
马车颠簸地行在官道上,锦觅倚着头,悠悠转醒。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界众仙发现,终日挂在头顶的虹桥散了,落星潭边那道历经了无数岁月的人影,也在虹桥消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猜他终于等到了那位仙子,双宿双飞。
有人猜他是一朝顿悟,终于放下了执念,就此超脱。
众说纷纭。
没人知道那个上神最后究竟去了何方,一如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多年后,圣女锦觅初见夜神润玉,心里有一瞬间失而复得的喜悦。
“大神仙!”
大神仙…我……
她想说我等了你好久,久到好像等了两辈子。
她想问他之前去了哪里,为何不辞而别。
然而夜风一吹,醒了梦,终是了无痕迹。
……
又过了许多年,圣女于山野中救回了另一个男子,同样的日日相处,同样的不辞而别。
“传王上口谕,宣圣女觐见——”
无形的命运,将所有人推向了既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