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清酒》渚鱼

5、归去

　　后来，他们经历了许多，也变了许多。圣女锦觅成了上神，不再是当初的葡萄精灵；夜神润玉成了天帝，亦不是当初的小鱼仙倌。
　　他们像是交错而过的两颗星辰，彼此牵引，又渐行渐远。
　　许多年后，锦觅于梦中忆起了这段被遗忘的记忆，醒来之后，手边是一壶桂花酿，是前日从酒仙那带回来的，她没有看身后的草屋，飞身去了天界。
　　路上，她忆起那日酒仙无意中说起，天帝三万年前外出云游，政事都已交了出去，待他回来，许是便能得证大罗，从此超脱天地，永恒纪元，无边自在。
　　她想起了当年，有人跟她讲了一个关于昙花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位上神也是证了混元，断却七情六欲，再无牵绊。
　　如今，他也要放下了么。

　　沿着虹桥，她走到尽头的落星潭。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潭边再也没有了那个清冷的身影，没有了初见时那一袭白衣的散仙。
　　——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耳边恍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模糊了时光。
　　“小鱼仙倌……”
　　对不起，是我忘了回家的路。

　　魇兽轻轻走过来，蹭了蹭锦觅的衣摆，它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线，下面坠着银光闪闪的鳞片，它呦呦叫了两声，低下了头。
　　锦觅取下逆鳞，跟着魇兽回了璇玑宫。
　　入眼是满院的昙花，夜光之下，盛白如雪。
　　她猛然想起什么，踉跄着奔到院中那唯一的一颗桂花树下。
　　她拨开泥土，一坛，两坛……
　　整个璇玑宫下，密密麻麻埋了无数的酒坛，大大小小，年份不一，所有的酒坛里只盛了一种酒。
　　桂花酿。
　　“觅儿，我酿了酒，就在那些桂花树下。”
　　当初他们约定夜赏昙花，可惜阴差阳错，终究未能赏成。
　　漫漫长夜，天帝亲手埋下这一壶壶清酒，连同一颗心，一起深埋，年年复年年，方有了这数之不尽，布满整个璇玑宫的桂花酒。
　　——你幸福吗？
　　锦觅跌坐在树下，口中是她最爱的桂花酿，味道与她从前所酿分毫不差，她却再也喝不得这个味道。
　　因为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架着虹桥，牵着一只小哑巴魇兽，唤她一声觅儿，这天地间，再也不会有一个名唤润玉的放鹿散仙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一口一口灌着酒酿，终于醉倒在桂树之下。

　　“这位仙子，为何在此哭泣？”
　　清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锦觅猛然回头，目光方触到那一袭白衣，早已泪如雨下。
　　仙人温温一笑，依旧是记忆中的少年，纯澈，清透，温润如玉。
　　“仙子可是小仙所等之人？”
　　锦觅含泪拼命点头，却又在下一刻慌乱的摇头。
　　仙人笑了，微微歪了下头，“可小仙觉得，仙子便是在下要等的那个人。”
　　他伸手，腕上是一条残破的红线。
　　那眼中星河万里，似乎下一刻便会对着她说：觅儿，我们回家吧。
　　锦觅看着面前这道虚幻的人影，颤抖着手，解开了他腕上的红线，她想像从前那样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却不知何时又含了泪。
　　“别等了……润玉，别等了，你自由了。”
　　一根红线，竟是圈了他半生。
　　这场连绵了数万年的情劫，也该有个了断了，只是这一回，她不会再错。
　　润玉成道在即，她已经耽误了他许多，又怎能一错再错呢，当初她说润玉不懂爱，可自己又何尝明白过。
　　花界的葡萄精灵不能爱，洛湘府的水神不懂爱，凡人锦觅更是身不由己，她一生都被命运操纵，从没有真正清醒过，从没有真正凭自己做出哪怕一次选择。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一步错，步步错，前尘已过，她不是不想回头，是不能回头，无法回头了。
　　他既已有了选择，她自当成全。

　　天元二十九万两千七百年。
　　天帝得道，超脱六界。
　　从此天上多了一位大罗神仙，世上多了一位放鹿的逍遥散仙。
　　也许未来他们会在天上重逢，互道一声“道友”，也许就此相忘于尘世间，各自安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