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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卿本为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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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燕归,有因循,观是一般风景,落是两处心情,今生难续前世盟,今时何寻旧时情,朔风卷残红。
云雳和云莱别过太平村中众人后,一路上心事重重,念得虽都是昨夜风波,怀得却是两种心情。
云雳想得是,自幼父亲与师父教导他的人妖有别,妖邪异鬼天道不容,和昨夜山神告诉他的众生平等,人妖皆为上苍眷顾,这两者究竟孰真孰假?自幼随父亲四处捉妖的云雳,见过妖鬼害人的例子数不胜数,那些受害的乡亲们各个都声泪俱下地控诉妖怪的种种恶行。也正是那些人的控诉与和着血泪的故事,令云雳立誓斩尽天下妖邪,救济无辜百姓。可他竟从未想过,绕是官府衙门断案,也是要兼听双方供词,辨析真假,签字画押的。然除妖之时,却是单凭一方说辞,全不听另一方解释,就要将其置之死地。
如今想来,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言!而这一切都因人妖有别。
今天一早,山神刚刚离开后,那假道士所在的柴房便无故起火了,他凄厉的叫声引来了全村早起的人们,人们眼睁睁看着大火狂怒着将那间旧房子,连同屋内人鬼哭狼嚎的叫声一并吞噬。有的人同情哀叹,有的人拍手叫好,还有的麻木不仁,这时的云雳不禁想,如果眼前被烧的是妖,这群看客的反应又会有何不同?也许就没了同情哀叹和麻木不仁的,只剩拍手叫好的了。
而这道士被火烧的功夫,那边请这道士来村的黄诚竟突然无故发了疯,满口胡言乱语,说是自己害了那些家畜。当他疯疯癫癫地跑到火场时,云雳见他身形举止有异,灵机一动,取出一张显形符贴在黄诚脑门。只见符咒接触黄诚脑门的一瞬,他的全身如被闪电击中般猛地一颤,随即整个人瑟瑟发抖着瘫倒下去,一缕黄烟腾地升起,带烟气消散,只见一黄鼠狼匍匐在地。村民们一看,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接着就义愤难平地咒骂起来。一切至此,才终于真相大白,就是这黄鼠狼害了村中牲畜,又引来假道士,妄图祸害乡民。被愚弄的村民们,包括黄诚的丈人在内纷纷拎着棍棒、锄头咬牙切齿地将本已奄奄一息的黄诚打得稀巴烂,扔进了火场的余烬中。
在一片欢呼和拍手称快的鼎沸人声中,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此时的云莱望着一脸心事的云雳,心中也正阴云缭绕。与云雳所思不同的是,云莱向来知道妖的处境,所以对妖所遭遇的种种不公,并无惊讶。他挂心的是山神的话,那句单说给他听的话。山神显然已看明他的真实身份,并知晓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想以自己徒弟的经历来警醒云莱。可自己究竟该领悟些什么呢?是不要妄想再续前世盟约,还是不要妄图僭越人与妖之间的界限?又或者,二者皆有。
可山神明明也说了,上天无论对人,对妖都是一视同仁,那为何又要特意提点我这些?云莱百思难得其解。
而接下来,他很快就将懂得,一切的一切都将成在人意,败在人心。
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后,云莱随云雳一同回到尉迟府,二人洗漱更衣以后,便将随行的包袱都放在了尉迟府,不慌不忙地赶回镇妖司复命。
路上,云雳突然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旁的云莱闻言,略感诧异地问“怎么突然想到庄子了?”
云雳站定在原地,目不转瞬地望着云莱,忽然提议“云莱,你要不要搬来尉迟府与我同住?这样我们就可朝夕相对,再不枉耗须臾相守之期。”
云莱乍听之下,先是一愣,随即怀着难以言喻的喜悦,立刻应承了下来。
车水马流的当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仿佛顿然醒悟,领会了幸福真谛的少年,在彼此的目光中甜甜地笑着。誓言,未必要信誓旦旦宣之于口,有时只要一个笑容,一个眼色,便能限定终身。
两人商量好去镇妖司复命后,立即同回云莱住处整理行李,今日就搬家。当二人有说有笑的走着,仿佛天空的阴云顷刻间一扫而光。他们说着要给屋子里添置什么样的窗帘,换什么颜色的被罩,屋内点什么味的熏香,红烛要从哪家店铺买?新衣裳要去哪家铺子做?就连枕头是要用长枕,还是并列摆两个枕头都说好了。
最后,却在究竟谁睡在床铺外侧这个问题上起了分歧。
“我要睡在里面!我睡觉不老实,怕掉下去!”云莱郑重地宣称道。
“可我也怕睡在床边,我虽然大部分时候很老实,但是也有掉下去的时候,如果睡外边,我会怕的睡不着的!”云雳同样理由充分。
“这样吧,我们轮流来睡!”
“不行,我一宿都不睡外边!”
“那咱们换个大床吧!然后在床边围上护栏,把你像小猪一样圈起来!这样你就不会掉下去了!”云莱笑着提出这个主意,并满意地拍手。
云雳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却不满被叫小猪,作势要打云莱,云莱一边笑着闪躲,一边问“你说要用松木还是黄花梨打床呢?还是红木好些吧?看着喜气!”
说着,闹着,两人转眼间就到了镇妖司门前。
然而此时仍只顾着说话的二人,完全没有留意进门时镇妖司门前守卫的脸色,以及进入院内后,周遭反常的静寂。
直到大门在两人身后被猛地关上,镇妖司最有名的“融妖缉天网”从天而降,将云莱牢牢困住,云雳仿佛仍在梦中。
霎时间,镇妖司一众捉妖人从暗处悄无声息地窜出,各个手持法器摆出只有缉拿法力强悍的妖怪时才使用的“擎火阵”,将二人团团围住。随即,年渝敬飞身落入阵内,将愣在原地的云雳拽了出来,大喝一声“妖怪!尔竟大胆至此!欺我等疏忽混入我镇妖司来,今日就叫你插翅难逃!”
接下来,当捉妖人们开始围着被困住的云莱诵念咒语时,云莱也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当他开始挣扎时,却已经太晚了。
“融妖缉天网”在捉妖人的咒语中兀自焚燃而起,熊熊的蓝色火焰如恶魔的火舌般贪婪地舔舐着网中人的肌肤骨肉,接着,那蓝色又变成紫色,越发诡异可怖起来。此刻,网内云莱的衣物已经燃烧殆尽,烈焰烧得他的面部开始扭曲,可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出。当他的皮肤开始闪动银色磷光,当紫色的火焰开始变成黑色,云莱终于只撑不住,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那是人在痛苦到极致才会发出的惨呼,已完全失去了人或者任何一种生物声音的特质,纵使是地狱的恶鬼也会被这样的呼喊声动容。在场的每一寸空气都被那惨呼震颤着,那声音更如利刃般绞痛着云雳的心。
“你们干什么!你们住手!放开他!”云雳怒吼着拔出腰间的佩剑,要冲入阵内,却被师父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捉妖人当然绝不会因此手软,他们口中的咒语越念越急,云莱的嘶吼仿佛是被挤压在咒语组成的磨盘之中,不住被碾压,推磨,直到那呼喊声越来越弱,最后近乎微不可闻。
眼前,云莱的身体已完全被银色的鳞片覆满,在漆黑的烈焰中,那些鳞片每一片下面都渗出鲜红的血水,淋淋漓漓,惨不忍睹。
捉妖人见云莱终于软到在地一动不动了,便停住了咒语,仍如在梦中的云雳发现,云莱两个肩头有多处没有鳞片的肌肤和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刚刚的酷刑中,正是那些伤帮了捉妖人的忙,鲜血不住从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流出,烈焰集中烧在那些没有鳞片的脆弱处,才终于使云莱支撑不住,束手就擒。
当云雳木讷地挣脱师父的束缚,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瘫倒在地的云莱时,本已闭上双目的云莱蓦地张开了双眼。他用那双在黑色火焰中近乎被摄去所有光芒的眼睛,凄苦地望向云雳。
云雳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震惊,恐惧和疑惑统统落在云莱眼中。
于是,云莱像是要用尽生平最后一丝力气般,努力挤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轻声安慰道“别怕,云雳,别怕……”
这一声安慰令云雳的泪水终难自制地夺眶而出,他失声问出一个此时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是妖?”
云莱闻言,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滴血泪自他眼角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