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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天涯迢迢觅知音 不识人间有豺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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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次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云桥手捧书简,轻轻吟着这首秦观的词,只觉字字玑珠,仿佛每个一句都实实扣在他心上。离开桃源的三个月来,初涉人间的云桥历尽艰辛,可皮肉的苦痛还可疗愈,心中的相思之苦却无从排解。
初见人世的繁华,他事事都觉好奇,处处都感新鲜,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相思之苦就令他辗转难眠。云棠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的浅吟低诵犹在耳边,是已三个月来,云桥未尝睡过一个好觉,心心念念都是早日抵达云棠口中所说的京城,那里有云棠的家,有解他相思之苦的解药。
而今日,云桥在歇脚的酒家向小二打听后得知,此地距离云棠家所在的京城仅剩半日路程,他欣喜若狂地要了两坛好酒,打算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即刻启程,晌午之前便可抵达。
都道是近乡情怯,可面对近在咫尺,却完全陌生的云棠的故乡,云桥不知为何心上竟隐隐忧心起来,“他见到我会惊喜,还是惊讶?、几月未见,他可曾如我惦念他这般日夜念着我?、他的家人都如他那般好相处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虑让云桥又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在天亮后才睡了一小会儿的云桥安耐心中的喜悦,整装出发,踏上了奔赴京城的最后一段路程。
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老幼相携,好不热闹,未进城门,便已可想见城内的繁华。若说当初踏出桃源,于云桥而言是他人生的一次冒险,那么如今踏入京城的城门,对他来说就可谓是此生劫数的开端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不绝于耳,路旁气派的建筑上朱红的漆面红得仿佛烧起来的火,要一直燃到人心里、往来人群华美的衣服,头戴带的金银饰物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刺人的眼,还有那些花枝招展倚在门前不断向过往路上搔首弄姿的妩媚女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向云桥毫无保留地展示着京城独有的繁华面目。
看得眼花缭乱的云桥最终钻一间酒楼打算稍作休息,顺便找人打听云棠的家,也就是上官府的所在。据云棠所说,上官家是名门,那么想必当地很多人都会知晓上官府的所在,所以胸有成竹的云桥此时并不急于打听消息。他选择先填饱肚子,调整精神,之后还想再换一身干净衣裳,规规整整地出现在云棠面前。
云桥点了几样简单的小菜,样样都是他没见过,更没吃过的,味道吃起来也着实可口,云桥兴起,便又要了一壶酒。
正吃喝得津津有味时,忽闻身后一桌其中一人对身旁同伴道“你可听说上官家的那个儿子回来了?”
“上官云棠?回来了?他不是去找桃花源了吗?这就找到了?”那人的同伴奇道。
“怎么可能找到?世上哪会真有那样的地方?”
“那他回来做什么?又救不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起送死吗?”
“谁知道呢?也兴许那桃花源真的给他找到了呢”
“这都多少年了?上官家孤儿寡母被关在那宅子里做人质,就为给那昏君找什么桃花源”
“唉,说来也真是可怜”
……
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句句如尖刀般剜割在云桥的心上,只同刺得他心头鲜血淋漓。他无力颓然瘫在椅子上,手中的酒杯不住颤抖,最后轻落在桌上,洒的一滴不剩。
万箭穿心之痛莫过于此。
云桥呆呆坐在那里,灵魂仿佛已被抽离体内,远远地看着自己这具可笑的躯壳。什么相知相惜的知音,什么相依相伴的爱侣,什么刻骨铭心的相思?如今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天大的骗局!那么多浓情蜜意的夜晚,那么多哀婉多情的诗句,只不过是谎言的附属品,是协助完善谎言的毒药。
想着想着,云桥忽然苦笑起来,原来自己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追寻的不过是一个满口谎言的豺狼!他后悔没有听母亲的劝告,后悔离开桃源,后悔孤身来到这繁华却令人望而生寒的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二前来探问,云桥才终于回过神来。付过酒钱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眼前仍是那条热闹的街道,人们仍是摩肩接踵地来来往往,小贩的吆喝声仍不绝于耳,但这一切热闹此时都衬得云桥愈加可怜。在这个繁华的人世间,只有他是孤身一人。他曾孤注一掷,想要投身繁华,最后却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实在是天意弄人。
心如死灰的云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直到日暮黄昏,当行至一处客栈时,他直接便背着行囊进了门。躺在客栈的床上,他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种种与云棠的过往,那些柔情蜜意的画面如跗骨之蛆般啃食着他的灵魂。他干脆起身下楼,打算要些酒菜,一醉解千愁。
十几坛酒下肚,云桥仍觉醉意不浓,便唤来伙计又要了十坛。这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年纪尚小,但在这客栈中也是见识过无数往来客商,颇有几分识人的眼力。可初见云桥,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来头,但观云桥的容貌气度,也料想他绝对寻常人物,便未敢冒然上前探问。此时,见云桥喝得面色潮红,渐染醉意,才壮着胆子借着为云桥斟酒的机会,赔着笑脸小心问道“客官果真好酒量!小的见过无数来往客人,却很少有客官这样好酒量的,敢问您来京城是投亲还是做生意啊?”
“投亲?”云桥闻言,心头骤然一紧!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是来自投罗网的!”
“客官说笑了,敢问您家乡在哪里呀?凭您的口音,小的一时间还真辨认不出呢!”小伙计又讨好地为云桥沾满一碗酒。
“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可是个好地方!是个人人都想去的好地方,甚至不惜坑蒙拐骗都要去的好地方,那个地方叫‘桃花源’!”
小伙计苦一听此言,只道云桥是醉了,便苦笑着摇头,没趣地离开了。
可谁知,云桥这番带着怨气的醉话,却惊醒了一头真正的豺狼。
那人此时正坐在饭厅角落的一张木桌前,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和半壶黄酒,一盏忽明忽暗的蜡烛扫视着他粗糙的面庞,和那双野兽般狡黠的眼睛。他此刻正缓缓转身望向身后的云桥,腰带上挂着的金属物在接触到烛光的一瞬猛地一闪,刺人的眼,那是一只京城密探专属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