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七世遗虹 未云何龙》朔月重轮

23、难将相思托杜鹃 只身赶赴好人间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当云桥次日一早醒来，枕旁便伏着一片薄绢，上面写着这首小诗。在还未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昨夜的噩梦蓦地涌入云桥脑中，他惊慌失措从床上爬起，都未及穿上鞋袜，便匆忙奔到云棠的房中。
　　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云桥脑中猛地一晕，瘫坐在地上，心中一片荡然。这时，云桥的母亲王氏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母亲，云棠在哪儿了？”一见到母亲，云桥迫不及待地问。
　　“他走了”王氏一边扶起儿子，一边冷冷地回答。
　　“走了？”云桥难以置信地反问。
　　“儿啊，他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如今走了，断了许多你本就不该有的念想，于你于他，都是好事，你看开些吧”
　　“不会的！他不会不辞而别的！”云桥大声反驳。
　　“是我让他走的！既然早晚要走，就该当机立断”
　　“是您……”云桥茫然望着母亲，“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后半辈子受跟我一样的苦！我这半生，你都是亲眼看见的，理应知道，等一个人是一件多苦的事。而他，在桃源外尚有父母亲人，是不可能为你留下的，所以即便他给了你承诺，也是根本不可能兑现。你何苦为这样的人痴等？”
　　“那是我自己的事！苦与不苦都是我自己的事！他从未给过我什么承诺，我也不需要他给我什么承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云桥激动地说。
　　这番话显然深深刺痛了王氏，她定睛望着儿子，半响都没有说话，两人僵持着，过了许久。她簌簌下落泪来，牵起云桥的手，温声道“云桥，为娘真的是为你好，娘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刚跟你爹成亲那会儿。那时候，你爹日日给我讲那些他从书上看来的故事，我听得入了迷，也开始盼着有天能跟他一起离开桃源，去外面看看。可谁知道，有一天，就是那些故事，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他觉得桃源的日子无聊，想去外面看看书里的那些故事，而我，因为害怕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没有跟他一起。可他承诺，最多一年，就会回来，谁知却从此杳无音信，让我孤守半生。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寒暑易替，院前的杜鹃花开了又落，我仿佛快要溺死在这一潭死水里。这样凄苦的日子，娘亲又怎么忍心让你重蹈覆撤？”
　　云桥默默听着，不自觉走向云棠睡过的床前，跪下身来，将头枕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还带着他气味的被褥。
　　云桥母亲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曾想过，若不是当初我与你父亲有过那般美好的过去，或许今日我就不至于如此痛苦。所以，如果你不能抗拒对一个人种下情根，那么起码要在根茎还未深时，就及时拔除。所以，为让你免受之后骨肉剥离，伤筋动骨的苦，为娘只能及时替你将这情根拔了。”
　　云桥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边，泪水渐渐在床上晕出一片深色的泪湖。他用力抓着被角，就像抓着云棠的衣角，死也不肯放开。娘亲的话，他都听在耳中，心却仿佛设下了结界，任凭那些话如何在外盘旋，他的心门都紧锁不开。
　　片刻后，他忽然抬眼望向云棠的枕头，手缓缓松开被角，伸向枕头，就在将枕头抓起的一瞬，他发现枕下竟藏着三卷竹简。
　　云桥诧异地坐起身来，拿起其中一卷，轻轻展开，上面用俊逸的字体书着“赠云桥，愿好诗好词，伴君好景一生，匆促记录，恐有遗误，愿凭心而读，定能得其真意，愚兄拜别”
　　云桥捧着书简的手开始不住颤抖，随着他不断展开那些书简，一行行文字缓缓流入他的眼中，又化作泪水滴答落在竹简上，像是在应和着那些诗句，咏出一首首肝肠寸断的诗。
　　不知过了多久，云桥终于小心翼翼地合上那些竹简，默默起身拂去脸上的泪痕。
　　云桥母亲以为他终于释然了，欣喜地上前拍拍他的脊背，温声道“走，吃饭去，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
　　“好”云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应。
　　接下来的一整天，云桥都坐在荷塘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仿佛那些温暖都已被云棠带走，随他去到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间，那里有热闹的城镇，人头攒动的集市，数不清的美食美酒，听不完的奇闻异事。他从那样美好的人间而来，带给云桥一场热闹的梦，如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片冷清。
　　云桥拿起身边一卷竹简，缓缓展开，心道“他应该是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否则怎么会有时间写下这么多诗词”
　　他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冷的文字，眼中忽然流出温热的泪，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有一段文字如拨开云雾的月光般蓦地映入眼中，“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催心肝……催心肝……”云桥口中反复诵念着这一句，只觉胸口猛如锥心般刺痛，他痛苦地捂住胸口，泪水瞬间决堤。
　　前日，还因不解相思之情，问云棠为何要斩断相思，谁知今日就遭此变故，尽尝其苦。云桥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轻轻拂过桃树上最高的那片树叶，云桥在心中默默做出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后，云桥来到母亲房间蓦地跪下身来，顿首在地，迟迟不起，“娘，孩儿不孝，昨晚，孩儿一夜未眠，心中有千百个念头交织不断，却只有一条清晰的路摆在孩儿眼前。正如母亲所说，孩儿也不愿过上母亲这样的生活，所以，孩儿决定离开桃源去找他”
　　“你……”云桥母亲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用一双手不断捶打在云桥的肩头。
　　“母亲！今日孩儿才知母亲这些年的苦楚，这相思之苦，真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孩儿不如母亲坚强，只昨天一日，孩儿便痛不欲生，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做此抉择。”
　　“愚儿啊，愚儿！”云桥母亲气道。
　　“母亲”云桥猛地抬起头，“孩儿不想如母亲一样，一年年看着那些杜鹃开了又落，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连你都觉得我可悲吗？”云桥母亲泣不成声地问。
　　“孩儿不敢擅自评价母亲，但孩儿万不想过上如母亲一般的人生，也定不会过上如母亲一样的人生！”
　　“罢了，罢了，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
　　“母亲，待孩儿寻得云棠，在桃源外安家，定会回来接母亲一同过去享福”云桥再次顿首，郑重地说。
　　“儿大不由娘，儿啊，你既去意已决，娘便再不横加阻拦，你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桃核，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他，都能寻回这桃源来。如果你能在外与他安家，就不必再来接我了，娘在这桃源住惯了，此生也想终于此处。只要你能幸福，就不必记挂为娘了”云桥母亲说着，又不禁泪如雨下。
　　两日后，云桥辞别母亲，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桃花源，踏上了寻找云棠的旅程。
　　他心心念念的人间，究竟会给他怎样一场梦呢？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