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大师兄的男人天下第一》写经换鹤

15、番外·莫思归(上)

　　事到如今，裴元也只得暗啐自个儿怎的偏就睡迷糊了犯懒，出门前忘了揭黄历。倘若他伸手将那薄纸掀了，兴许能提前留神那朱笔批的蝇头似的四字：诸事不宜。

　　诸事不宜，便是起床不宜，进食不宜，授课更不宜。洛风不知何故醒了个大早，且动身之时并未顺带将自家大夫唤起，而是由着他闷头睡到日上三竿。睡过了头不打紧，横竖裴大师兄误自个儿的课是不能算作误的。可如此一来，亦错过了热乎朝食，只能打蒸笼内摸半个白糖粽子垫饥。好容易应付过腹中冤鼓，早课间却又是怪事儿连连。先是那些个小孩儿齐感风寒，药书念不到半句便喷嚏震天，后是煎药控火出了岔子，熏得大大小小一干大夫泪流满面。

　　裴元叫这档子前所未有的光景弄得莫名非常，索性挨个儿批了短假，由着他们翻山涉水地撒野，自向三星望月寻师父去。不曾想孙老神仙难得动了雅兴，应谷主之邀前去与昨日归谷的棋圣手谈品茗。裴元扑了个空，便又折返去了晴昼海，指点年轻师弟妹们扎鹿医鹿救鹿，这么着便又去了大半个晨间，余下的时辰便去催阿麻吕新编的药书，并同吴岱烹水碾茶的消磨。

　　眼看日头到了正顶，裴元便辞了二人，欲往插旗切磋的地儿寻洛风。哪知人还未瞧见，便听见不晓得哪个放声笑道：

　　“来来，你也想尝尝我的剑意么？”

　　裴元步子一顿，不自禁地蹙了眉，暗自思忖道青岩何时放入了这等狂徒。观眼下情形，不似过招，却是明摆着欺万花谷中无人。虽说小孩儿们是该挨些教训，可将这帮半大的小子唬得缩作一团儿吱哇乱叫，便是此人过逾。

　　他到底有几分自恃，因此并不急于露面，而是遥遥甩去一记芙蓉并蒂，看这狂徒身形一僵，方才理了衣袍缓步踱去。那小孩儿中领头的正是罗星棋，见来了救星，竟运了轻功一头扎进裴元怀里，眼泪鼻涕胡乱蹭了他一身。裴元揉揉他的发顶，略带了些责备的意味道：“甚么出息。”

　　不料罗星棋狠狠吸了吸鼻子，又是惊怕又是委屈地讷讷道：“洛……洛道长。”

　　那被芙蓉定了身的狂徒忽地一动，方才引得裴元正眼瞧他。不瞧不打紧，一瞧饶是裴元也不由得一惊。罗星棋满心里猜问洛道长今儿怎的穷凶极恶如此，裴元却是奇怪洛风也有舍不得见人的压箱底的行头。

　　天下之大，尚未有换一身皮儿就能将克己自制变作凶神恶煞的奇闻。裴元将洛风仔细端详一番，遍身只觉出眼神儿委实不大对劲儿，不禁又盯着看了看。此番看罢，忽想起这般神情自个儿也是见过的，于是忍不住问道：

　　“你没睡醒？”

　　洛风一怔，显是没想到劈面问来的是这句，眉目间的煞气不由得散了好些，余下的只有茫然。裴元拍拍罗星棋的脑瓜顶，让他带开师弟妹去，而后同洛风道：“吃了饭再睡会儿，宋师弟原说要同你比剑，我替你推了罢。”

　　洛风终于道：“你……”

　　裴元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疑心他困得懵怔，遂去握他未执剑的左手，引着他慢慢往赏星居去。哪知洛风打指尖到手心全是冷的，纵是触着裴元掌心温热的皮肉，亦不肯回握。裴元心下越发生疑，可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约摸这诸事不宜，是连牵手也不宜的。

　　可更古怪的事儿还在后头，当真是白日里见了鬼了。裴元才入赏星居，一眼便瞅见个着了白衣的人正替他往碗中夹菜，都是他素来中意的。能将此事做到熟稔如斯的，不是洛风又是谁。这厢换了身行头的洛道长还没迈过门槛子，那厢舀了勺豆腐的洛道长恰抬眼瞧见裴元，遂起身道：“方才路遇孙老前辈，说是已在仙迹岩处吃过了，待会儿便回来歇个中觉。他老人家还说……”

　　孙老神仙许是言语未尽的，可洛风说不下去了。但凡有人冷不防同自个儿面面相觑，确乎也会把才吐了一半的话头儿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三人各自沉默半晌，终是裴元忍不住开口道：“我没睡醒？”

　　这话显是冲着洛风问去的，大约连他自个儿都不晓得该问哪个。好在洛风们也不知该由哪个解答更为妥当，索性一并一声不吭。三人又木桩似的杵了半天，眼看着原本冒着热气的汤盅都毫无动静了，裴元方才醒过神似的，将两个洛风撇在原地，径自地推门走了。

　　他倒不是大惊之下要去跳三星望月，而是去寻二师弟阿麻吕。

　　有病合该看病。

　　比起终日兢兢业业的杏林大师兄，阿麻吕这个药王次徒当得是极清闲的。这厢好容易向吴岱展示完近日收集来的彩塑泥人儿，那厢才堪堪迎来今儿第一个病患。然这病患一不缺胳膊二不少腿，精神头儿也不错，走起路来衣摆带风。不像抓药问诊，反倒好似专程前来考校医术。阿麻吕仔仔细细将他看了又看，愣是没瞅出丁点儿毛病，末了只能打个哈哈，愁眉苦脸道：

　　“大师兄，你没病，我有病。”

　　吴岱佯作支使小童将炉火煽旺，实则忍笑忍得颇为艰辛。

　　裴元淡淡道：“再看。”

　　阿麻吕没法儿，只得从怀里摸出个工圣师叔赠他的单照，老老实实地再看。

　　裴元忽问：“可有看出甚么来？”

　　阿麻吕道：“师兄你发尾分了叉子。”

　　裴元暗暗扫视一圈，见并无趁手的家伙，只得强捺心火道：“视一为二，甚么症候？”

　　阿麻吕想了一想，喃喃记诵道：“邪其精，其精中不相比也，则精散。精散则视歧，视歧见两物。依师兄所说，应是视歧之症。”

　　裴元点点头，略带了些赞许的意味道：“既然如此，应用何药？”

　　这会子阿麻吕反应颇快，立时答道：“石斛明目丸。”

　　裴元又点一点头，还不及催阿麻吕去抓药，却听身后一人道：“且慢。”

　　院中问诊二人并上吴岱齐齐转身，恰瞧见洛风匆匆而来。裴元揉一揉眼睛，只见一个洛风，再不见第二个，心下方才略感安慰，暗道自个儿并非无药可救。阿麻吕见他神色稍定，郁郁之色散去不少，忍不住碎嘴问了句：“师兄这就病好啦？”

　　不待裴元说甚么，洛风便接口道：“你师兄没病。”

　　此言一出，引得两个大夫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他。哪知洛风非但不犯怵，反倒还当着两个大夫的面说了句最易令大夫起疑的话：

　　“是我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