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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十里映寒星 ...


  •   不知是哪个天工弟子想出的新奇法子,竟在机甲鸟的眼窝处装点了一对亮闪闪的晶石珠儿,以致洛风初初瞧见这鸟儿徐徐落地时,险些以为是天上宴饮的星子不慎失了脚掉下凡间。

      山间雾重,初霁亭内又只点着一盏孤灯,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洛风正细辨来人的当儿,那原本单脚伫在炉前打瞌睡的白鹤倒抢先迎了上去。它赶得急,只将斗笠衔着,待到接住了那人,方才垂了首叫他替自个儿打理妥当,随后又心满意足地施施然回转了来,将冠子上戴得端端正正的斗笠亮与洛风瞧。洛风屈指顺一顺白鹤颈侧的细毛,却是对着亭外那人问道:

      “来了?”

      亭外人应道:“来了。”

      他立在已敛起双翅的机甲鸟前,随意地掸了一掸缀上了发梢的雪珠儿,末了忽又想起甚么似的,扬声问洛风道:

      “有酒?”

      洛风亦应道:“有酒。”

      老实道长说的自然是老实话。亭中陈设简朴,却置有一套温酒小炉。炉中自是添的足炭,纵是身处亭外也能嗅得热酒的馥郁醇香。

      惯于行走江湖之人鲜有不爱酒的,纯阳宫招待贵客的酒,不说是珍藏,也应是佳酿,岂有不招人爱的道理。可来人却似极不喜这酒味儿,洛风不消看他,便可猜得他那长眉定然又蹙作了一处,言辞间也不免要带上几分责备的意味。这卦当真不错,洛风静等片刻,果听他淡淡道:“我分明记得药方内多注了句不得饮酒。”

      须知天下之大,舍得把裴元裴大夫亲笔特书的药方随手撂至一边儿不闻不问的,大约也只有洛风洛道长这般奇人。

      洛风本就觉得无甚好遮掩,遂颇为坦荡道:“禁不得。馋。”

      华山天寒,故纯阳弟子皆喜饮酒暖身。而在这帮子矢忠不二的饮中仙内,洛风又算得是天字号第一酒鬼。年轻弟子间议论起来,都道那洛师兄是离了酒便练不得剑的。既是这般景况,青岩裴大夫磨破了嘴皮子的千叮咛万嘱咐,自然化作了华山之巅的耳畔寒风。他自个儿也晓得那些个笔端口头的劝诫半点儿作用也无,做大夫的心便有些不痛快。因此洛风虽回了话,他也并不多问,只紧走几步入了亭内,借着那孤零零灯盏打量洛风温酒的玩意儿。

      白鹤虽被惊扰了好梦,然见是裴元前来,倒也分外欢喜。只是展翅翩翩殷勤献舞的当儿须得小心非常,不能叫炉内偶尔迸溅的火星儿燎着了翎羽。

      这裴大夫既毫不客气地将个洛风的家当细细审查了一番,洛风便也趁此良机好好儿地瞧了一瞧他。乍一眼看去,裴元仍是日间的装束,然再一琢磨,便可看出他去了发饰,长发只是随意地拢了几拢,有几绺儿滑至肩前,引得白鹤不住地使喙去撩。一身墨衫不见暗纹,亦未有装点的赘物,显然不是会客的礼数。

      洛风深知他心头那根弦昼夜皆绷得死紧,极少有此懈怠的机会,故也替他斟了半杯热酒,又伸手试了一试石凳,见已被炉火烘得暖了,方才道:“还请裴先生入座观星。”

      裴元道:“洛道长相邀,裴某恭敬不如从命。”

      那白鹤亦听得,却既不恭敬也不从命。洛风同裴元相对而坐,它便凑在桌边研究扣了盖儿的食盒。洛风轻轻拨开那啄弄不休的长喙,先揭起一个,盛的是咸水毛豆,再揭另一个,盛的是裹满了盐粒的油炸花生,皆是下酒的吃食。见裴元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他便又揭了最后一个。这食盒与别个儿不同,以厚布严严裹了四五层,不知藏了甚么珍馐。好容易将盖儿去了,原是一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莲子羹。白鹤欲伸嘴去搅,叫裴元用筷子尾敲了一敲,连忙把头别去一边儿,将长嘴埋进羽下,权当看不见。

      裴元自取了汤匙,一勺糖桂花还未入口,便听洛风问道:“不知纯阳清泉同落星湖水相比如何?”

      糖桂花软糯甜香,好在不算粘牙,因而裴元尚可分心道:“各有千秋。”

      洛风不再说话,执杯啜了一口温酒。

      初霁亭依险崖而筑,孤高陡峻,分明安坐亭内,却好似伸手便得触漫天星辰。于此亭中拥炉煮酒,并友对酌,实乃天地间不可多得的赏心乐事。

      洛风的酒盏不多时便见了底,他平日里拎坛便饮,今儿屈尊用杯,确为大夫在侧,不敢造次。然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番生五次。裴元既默许他饮了第一杯,再满上第二杯也应不为过。再说裴大夫难得品鉴心仪吃食,自然不便贸言搅扰。洛风遂心安理得地替自个儿复斟一杯,然才撂了酒提子,便发觉裴元一直盯着他瞧。洛风将杯盏搁在桌沿,想了一想,又往边上推了好些,而后方问:“可是不合大夫的口味?”

      裴元道:“非也。——只是想起今日双七,无怪道长得闲。”

      洛风挟了一筷毛豆放入碟中,摇头道:“双七与否,无甚打紧。我邀大夫,单为今夜星河亮得出奇。”

      洛风所言非虚,茫茫天河纵贯南北,沿途洒落的星子好似广袖拂乱的弈局。如此良辰佳景,纵是裴元亦看得入神。二人静默良久,许是皆被这缀玉垂珠似的繁星摄去了心魂。半晌,方听得裴元道:

      “莫饮冷酒。”

      言下之意无非是禁酒令存,热酒不算。

      洛风道:“早烫过了好几回。”

      他方才剥完的毛豆,眼下正好就酒。

      二人便又一同观星。

      裴元忽道:“有灯。”

      洛风道:“不知怎的,每逢这个时候,山下的街市便尤为热闹。不论男女,皆爱放天灯。”

      他自然也瞧见了那盏晃晃悠悠随风而近的纸灯,不等攀山,便先卡在了树丛里。山间风大,那灯时暗时明,显是已近熄灭。

      裴元舀了碗底最后一粒莲子,道:“可惜了。”

      未料洛风道:“不可惜。”

      那白鹤装睡多时,早按捺不住,仗着自个儿腿长,几步迈开去,将洛风藏在亭边木箱里的物什取了来,邀功似的送到了裴元手上。裴元一瞧,竟也是一盏天灯。只是那合该有情人共书永结同心的地方却端端正正写着“太上老君说消灾经”几个大字,其后便满满抄着细如蝇头的规整经文。

      洛风不想自个儿露馅儿如此之快,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一人一鸟瞅了他半晌,他才想起要替自个儿分辩道:“一灯落,一灯起,此处有灯,替那二位放了,便不可惜。”

      裴元道:“裴某可惜的非是那灯。”

      没给洛风答言的当儿,他便续道:

      “只是可惜洛道长一心为人,却不知替自个儿求一段好姻缘。”

      亭内昏沉,洛风的眼睛却极亮。倘若有武痴瞧见,定会疑心他是如何把碎星辰使进了瞳子里。

      他道:“姻缘早定,何须拜月。”

      裴元敛去不自禁的浅笑,正色道:“洛道长所言极是。姻缘已定,无须拜月。”

      他将灯付与东瞧西看的白鹤衔住,挽袖执杯起身,洛风亦随之起身。二人酹过后土,互敬一杯,各自饮下。

      洛风道:“酒可暖身,不若趁此时将灯放了。”

      裴元道:“且慢,我倒还有一事想同道长打听。”

      洛风道:“愿闻其详。”

      裴元道:“前日工圣师叔遣了师弟来知会我,说是谷主拨与我的新住所,月末便可完工。”

      洛风道:“若是裴先生有请,贫道自当赴宴。”

      裴元道:“此事奇便奇在此处。洛道长可曾听闻,这贺乔迁的宴集上,亦有人行参拜天地之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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