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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聊个天 ...

  •   小赵姐今年三十五,个头中等,头发喜欢用发卡倒夹着。季昌鸣叫她姐,季何执本来该叫她姨,被她强行要求叫姐,所以她就是小赵姐,孟露没记住她全名,只是跟着这么叫。前段时间她回了老家,最近才回来。

      听季昌鸣说,季何执别的不行,挑三拣四气跑人信手拈来,在小赵姐之前好几个请的阿姨都辞了,就小赵姐脾气合了他的胃口。

      小赵姐嗜好打牌,经常买完菜了就去牌馆摸几局,牌桌上出来的人心态比较好,沉得住气。

      就像现在,孟露坐在楼下等的功夫,已经看见她进进出出洗手间三趟,分别拿了皮搋子、不知名白色瓶装液体还有铁棍。

      孟露好奇她在做什么,走到洗手间门口,看见她撅着屁股脸贴在地上,马桶盖被掀开扔在一旁。

      “小赵姐,要帮忙吗?”
      “不用,我看这马桶好像有点堵想给它通一下。”
      小赵姐脸还贴在地上,孟露瞧洗手间地砖挺白,应该是刚拖过。
      “我给你搭把手吧。”

      “你别动!”
      孟露想走过去,听见小赵姐一声惊喝,她直起腰松了松身上围裙,接着又弯下腰鼓捣着水管接口,嘴里警告:“你千万别进来,我今天非得搞通它,你来就乱套了。”

      听她严肃的语气,孟露差点要举着双手离开案发现场。季何执还在楼上睡午觉,孟露晃上楼走到他卧室门口,想敲门,想了想又作罢。她决定还是等他自己醒过来。

      她走到上次看电影的房间,房间里重新收拾过,整整齐齐,沙发布上一点皱也没有。房间里开着窗户,和风轻拂,吹得窗外树叶沙沙响,孟露随便找了一部没看过的电影,她靠在沙发上,看着看着打起盹来。

      她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记不清内容,只记得在梦里有朦胧的光晕,仿佛被鸡蛋里的白膜包裹着,她感到温柔舒适,甚至有些舍不得醒来。

      睁开眼,还是之前的房间,树叶依旧沙沙响,她梦游一样走出去。季何执卧室门打开着,窗外是浓绿的树影,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子在床上堆成了卷。

      孟露走到走廊外的阳台上,季何执坐在阳台上的吊椅里吃苹果。他知道孟露来了,但没往她这边施舍一个目光,全心全意对付着手里的红苹果。

      他真是很喜欢这条蓝格子睡裤,几乎每次都看见他穿着这条裤子,洗了这么多回也没掉色,还是清透明亮的蓝。

      她冷不丁出声:“你喜欢蓝色吗?”
      季何执半躺在吊椅里,嚼着苹果:“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
      “哦。”
      孟露靠着墙蹲了下来,她望着楼下四方的池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了。砂石墙面隔着单薄衬衣磨着她的背,一阵凉意,她突然间感觉到了夏天的消逝。

      池塘中间有一座花苞型的白色喷泉,被枯藤缠着,看上去很脏。
      她问季何执:“这个喷泉坏了吗?”
      他摇头:“不知道,它一直是这个样子,没见它喷过水。”
      “哦。”孟露望着出神,不再说话。

      季何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孟露余光看见了,问:“怎么了?”
      “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更漂亮了吗?”
      季何执表情无语,孟露从蹲着变成了坐在地上,她今天穿了短裤没穿裙子。手搭在曲着的腿上,她偏头看向季何执。
      “我发现……”
      “?”
      “其实你也不是很反感我吧,虽然每次我都要拉着你说一堆废话。”
      孟露的语气不够笃定,她也是猜的,因为她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抗拒。

      季何执躺着咬了口苹果:“你想听真话?”
      “你说。”孟露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偏想听他怎么讲。

      “你没他们讨厌,但是保不准以后会和他们一样。”
      孟露隐约能感觉到这个“他们”说得是谁,她有些奇怪:“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今天下午的天气太好,雨过天晴,只有一点阳光却也足够灿烂。
      季何执今天出人意料的坦白,他回答:“他们总觉得我应该变得更好,你不这么觉得。”

      孟露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希望你更好。”
      季何执冷笑了声,意思是他不信。
      孟露有种被看破的窘迫,她让步,补充道:“我是认为你的成绩能更好,为什么不要呢?”

      “因为你我之间的联系有限,如果你和我关系再近一点,你会像他们一样厌恶我,就因为我没有变成他们心里的样子。”
      季何执嘎吱嘎吱咬完最后几口苹果,站起来将果核从阳台抛了出去,果壳跌进草堆里不见了踪影。
      孟露被他说得怔住。

      他躺回圆形吊椅里晃着腿,懒洋洋地抱怨:“太没劲了,我考到三十分你们就会想让我考四十分,考到四十分就会想让我考五十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这个房子卖了,然后逃到另一个地方,”他无所谓地说,“反正不管我想不想,我都不能做,”

      孟露当他在开玩笑,又问他:“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有。”

      孟露惊讶:“金灿呢?你不喜欢她?”
      季何执眉毛都没动一下:“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喜欢你啊。”
      “喜欢我的人太多了。”
      他陈述事实的语气过分平淡,一副受惯关注目光的样子。孟露不禁替金灿翻了一个白眼。

      她左左右右把季何执审视了一番,季何执脸白个子高,从外完全看不出反面的刺。无知少女十有八九受到了这副皮相的蒙骗,看金灿那副被灌了迷魂汤的样子就知道了。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白白让那么多喜欢落空,还美其名曰青春美好,其实都是事后的自我安慰,最美好就是从来没被辜负过,哪怕最后还是会因为这份圆满遗憾。

      “你不要以为收到了很多喜欢,就觉得这些感情很廉价。”

      “我没有这么想,” 季何执没察觉到孟露话里的叹息,他望着天空感慨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没劲。”

      这样的疑问太过熟悉,一些话不经反应就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她听见自己用一板一眼的语气说:“你现在感觉一切没意思很正常。”
      “因为,以后也一样。”

      她几乎快遗忘掉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其实她没有。它们像异类,一直潜藏在身体里,丢不掉,只能选择忽视,然后她说服自己,她已经长大了,她可以对抗它们。但她知道,它们不是可以随便刮下来丢弃的垃圾,它们就是她。

      “你想过自杀吗?”
      她在问季何执,又像在问那个缩在小屋子里、日日夜夜被绝望包围的自己。

      季何执慢慢坐直了,他眼里有疑惑,孟露缓缓伸出手擦掉他突如其来的眼泪,他没有躲避这样的接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仿佛有薄冰破碎,冰面下是汹涌翻滚着的、无处遁形的不安。

      孟露说:“我十几岁的时候每天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没痛苦地死掉,到现在还没想到合适的方法。”
      “或许这就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她想不起来那天的谈话怎样是结束的,只记得离开时看到一楼地板是湿的。小赵姐又拖了一遍地,看起来马桶已经通好了。

      以往她和小孩们聊天,总能猜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只要心里有渴望就会有前进的动力,她要做的只是为他们找到合适的铁轨,再往他们的火车头里加些油。
      但季何执一直在既定的轨道上,他知道车会开向哪里,他对自己没有期待,他也不要别人的期待——因为他深知期待的徒劳。

      就算季何执明天门门吃鸭蛋被学校开除掉,后天季昌鸣也会给他找到另外的学校。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如此不公平,之后吃了很多教训,她得到了答案。
      这不叫不公平,这是命运。

      孟露被说服了,她想不到理由反驳。她想她是拿不到季昌鸣的工资了。

      她借口工作忙向季昌鸣请辞,让他另请高明,季昌鸣早有预料,孟只能露苦笑。反正依她和季昌鸣现在的关系也不再需要见面的借口。

      她和季昌鸣见面时,他带着一束花站在车前等她,很大一捧蓝色的满天星。
      孟露受宠若惊,没等她表演出一惊二喜的全套表情动作,季昌鸣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喜。
      他说:“上次你说的事我没答应。”

      孟露手僵在半空,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收回去给自己扇了扇风,她看到季昌鸣打趣的笑,眼观天外,要他把花送到眼前才接过来。

      她也不答应:“为什么?我还没收你的钱,之前就当实习期,我发现自己难当重任主动请辞怎么不行了?”

      “我之前说你很合适是真的,如果你也不帮忙,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季昌鸣言辞越恳切,孟露越难为情,原来季昌鸣真以为她能帮上忙,不像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说来她更不能继续下去,不然太缺德了。

      “我和小执聊过,他比我想象的懂事不少,给我一种感觉,”孟露有些不知如何措辞,“他最需要的不是学习上的帮助,而是……别的东西,具体我说不上来。”

      “你这么大的时候最需要什么?”
      孟露毫不犹豫地回答:“钱。”
      季昌鸣失笑:“你不想要家人朋友的关注和爱吗?”

      两相对比,孟露语带嘲讽地回答:“债主每天半夜在你家楼下鬼叫的时候没空想这些。”
      见季昌鸣眼神歉疚,孟露立马收起了情绪,季昌鸣太细心,她些微的变化都注意到了,她反而不太习惯这种良好呵护的感觉。
      “抱歉。”
      “没事,你接着说。”

      季昌鸣慢慢说:“我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好好长大,我曾经以为这个愿望很简单,后来才发现,让一个小孩长成好的大人是件再难不过的事。我自己都做不到。”

      “你说的‘好’又是指什么呢?”孟露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说的‘好’也许和你想的不一样。”

      像季昌鸣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他经常这样。季昌鸣不吃葱,服务员忘记备注端上来一盘加了葱的菜时,他不会质问投诉,但是会自己动手把葱一颗不剩地全挑出来。

      听到孟露的问话,季昌鸣沉默了很久才回答:“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
      “什么?”
      “我们都希望他能活着,”季昌鸣说,“希望他能活得快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聊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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