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盒西

6、来找我

　　那天之后，孟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季何执。
　　适逢新项目开盘，公司到处忙得人仰马翻，孟露不算公司里最忙一个，但每天琐事缠身，一天转下来只想回家躺着，季昌鸣几次约她出去，她都拒绝了。

　　七月的新市最高气温到了三十八度，天空无云遮蔽，树影只顾得着树冠下那块地。

　　大中午，马路上车少人也少，新筑的柏油马路被烤得冒油，孟露踩在上面担心高跟鞋后跟会陷进去，于是加快脚步走进办公楼，一进去，她仿佛听见一声热铁遇水的刺啦声。孟露出了口气，浑身舒服了。

　　扛着两大包打印的文件回到公司，她迎面撞上一位穿着红色缎面衬衫的女人，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孟露喊住她：“珠珠你急着干嘛去啊？我资料打印回来了。”

　　高珠神色匆忙，手里拿着张单子：“会议室投影坏了，我去报修，非得要写纸质申请，我这不刚写了找主管签完字再去。”
　　孟露听她说头就疼了，让她赶紧去，自己把打印的材料带到了会议室。

　　神星是家上升期房地产公司，全公司上下笼统百来号人，除了报建、工程几个核心部门员工多一些，其余部门人手大都不够，恨不得让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入职几个月，孟露除了没去给食堂帮把手别的什么都做了。

　　上午临时通知下午三点各部要开会，打印会议文件时孟露发现公司打印机不灵了，墨盒喷得一片黑。没时间叫人来修，她中午没吃饭跑到附近打印店把文件打了出来，然后一份份装订分好。

　　送完文件回位子上，孟露从抽屉里找到一个苹果拿出来啃了口，旁边高珠耷拉着眉毛回来了。
　　孟露问她：“怎么了？”
　　“投影仪坏了备用的找不着，都能怪我了？”高珠敲着肩膀，朝会议室那边扔过去一个白眼，“也不知道凶什么凶，活该老公找别的女人。”
　　孟露给她分了一半苹果，让她消消气。

　　高珠工位在孟露隔壁，算是孟露搬过来之后说话最多的人。每次受了气她总要嘀嘀咕咕几句，孟露起初还附和她，后来发现高珠自己也能说得起劲，压根不在意有没有人理她。

　　高珠骂骂咧咧念了一大堆，主管伸头出来叫人，她立马收拾好表情赶了过去。孟露见怪不怪，早熟悉了她换脸的速度。

　　下午领导开会，办公室里剩下的人商量下班出去搓一顿，凑了三男两女，孟露听了个耳音没打算掺和，高珠说什么也要把孟露拉上。

　　“你那么早回家干嘛呀，出来玩玩多好啊，还能增进同事情谊。”
　　孟露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天气太热了，我想回家洗澡。”
　　“空调吹吹就不热了，洗澡什么时候不能洗啊，大家又不是天天都有空，来嘛来嘛。”

　　高珠平时做事深谙知难而退，在聚会拉人头上永远锲而不舍，不管孟露表情一变再变，借口说出花来，她都当孟露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不由分说给她算上一个人头。

　　孟露拿她没办法，下班的时候高珠招呼大家一起走，人都等着，孟露不好当众扫所有人的兴，只能跟着去了。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日式居酒屋，吃的饭就像饭桌上的谈话一样，咸不咸甜不甜。
　　孟露对此类社交联谊活动早就切断了感觉神经，一群牛鬼蛇神推杯换盏，完了连人脸都难记住。经验告诉她，与其费心思交好，不如偷点懒，只要在别人搭话时回几句。不出错就好，她不期待会有多少惊喜。

　　吃饭时高珠眼风不时往对面男人身上飞，孟露这才知道为什么高珠非得拉她来。她十分自觉地担任起陪衬，尽力配合高珠的发挥。

　　高珠高兴起来汤汤酒酒喝了一堆，急着去洗手间，孟露也跟着去了。
　　她洗完手等高珠出来，随口问她：“你和这家伙要是好事没成，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尴尬吗？”
　　高珠往上扯了扯裙子：“那有什么，反正没做长远打算，先玩玩呗。”

　　孟露依稀记得和高珠聊得投机的那个男的姓蔡，具体名字她没记住，模样是最普通的那挂，孟露对他几乎没有印象。

　　“工作这么累了，我再不找点乐子，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妖婆气死了。”高珠说完擦着嘴角口红走了出去。

　　孟露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很多余，别人的事她也管不着。手机上接到一条新短信，季昌鸣问她有没有吃饭，孟露瞥了眼收起手机回到座位上。

　　高珠和蔡姓男子聊得火热，全当旁人背景，其余人各说各话，孟露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两句。

　　她喝了几小杯梅酒，酒在口中打转，滑下喉顺着舌根蔓延，酒后有余甘，没忍住多倒了几杯。她翻到季昌鸣发来的消息，回他在和朋友吃饭，想了想又问他有没有记得吃饭。季昌鸣最近也经常加班，忙起来什么都能忘。

　　回完短信，孟露没再管手机，听见大家说要去唱歌。酒屋隔壁就是KTV，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在夜里张牙舞爪，写着开业大酬宾。

　　另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在前面，先去订房间，高珠和蔡某并肩走着，孟露又想去厕所，说了声去找洗手间。

　　估计是那几杯酒喝的，虽然没喝多少，但是后劲很足，孟露颧骨冒上两坨红晕在洗手台边白色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她用凉水冲了冲手，然后边拿手背冰脸，边走出洗手间，没两步，孟露听见后面有人叫“姐姐”，回头，金灿晃着一头辫子，小马一样向她哒哒跑过来。

　　“姐姐你今天也来玩啊？”
　　金灿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让孟露以为自己和她有多相熟，算算也就见了两面。
　　孟露点头：“和同事吃完饭来这边看看。”

　　“你们结账的时候叫我，我让他们给你打折，”金灿眼皮上亮光闪闪，看起来很骄傲，“这里我家新开的，我今天还带同学来玩呢，吴诚也在。”
　　说到这金灿呲起牙磨了磨：“吴诚还说我上次的事瞎吹牛，气死我了。”

　　金灿一出心事全让脸上表情泄露完了，孟露被她逗笑，问她：“让别人知道季何执有没有亲你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金灿语气非常强烈，“这证明他喜欢我。”
　　要是真喜欢你还用你证明？孟露眼瞧无知少女犯傻。

　　金灿像听见了孟露的腹诽，略垂下眼：“他也没说不喜欢我，就是从来没说喜欢我。”
　　孟露故意说：“那他很坏，占你便宜还不承认。”
　　“可是他亲我的时候我好开心的，”金灿小小地露出笑，“我没对他告白过，在他喜欢我之前我才不要喜欢他。”
　　金灿脸上的亮片一闪一闪的，孟露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弄乱她的辫子。

　　“我就等着，他喜欢我一点点也算喜欢，我这么好看，是吧？”金灿征求孟露意见，孟露大力表示赞同。
　　前面有人过了河，看见身后有人苦于河中波浪曲折，总忍不住要担起摆渡人的角色，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
　　金灿笑得真是灿烂好看，像一颗没碎过的水晶苹果，亮得孟露快睁不开眼。

　　孟露想起问她：“小执也在这吗？”
　　金灿得到赞美喜形于色：“和一帮人去海边玩了，他没和你说吗？”
　　孟露摇头，他怎么会告诉她，上次离开后他们之间连电话都没一通，冷漠极了。

　　“他们去了三四天，我要去他们说不带女生，”金灿从小挎包里摸出手机，甩开手机盖，“你看！我好不容易买通人给我发的照片。”

　　彩信传输的照片像素有限，加上手机屏幕又小，孟露只看见几个男生光膀子站成一排，后面是辆白色快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金灿提醒她是左边第二个，孟露凝神细看，男孩头发被海风吹得乱飘，日光晒得他眼睛眯起，一排人就他没笑，就是季何执。

　　金灿对这张照片爱不释手，捧在手里不放，孟露想不通他到底给人家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金灿又说了几句然后走了，走廊上的玻璃里只留下孟露的身影。
　　她端视对面的自己，发型合适，妆容合适，身材合适，她学了下金灿刚刚的表情，玻璃里的女人只是挤了挤眼睛，笑容糊在脸上，如同被人打了一拳的奶油蛋糕。没想到开心的事她笑不出来。

　　孟露揉了揉脸，她真的觉得自己酒后上头了，转身回到包厢。
　　高珠又蹦又跳，鬼哭狼嚎地闹了一个小时终于累了，她瘫在沙发上，孟露靠在她旁边。

　　沙发后面的背景墙上，一只巨大鲜红的嘴唇在暧昧光线中蠢蠢欲动，孟露伸出手指划过下嘴唇唇线，她说：“珠珠。”
　　“嗯。”高珠懒懒应了声。
　　屏幕人影晃动，孟露眯起眼：“你以前想过未来会是现在这样吗？”

　　高珠点头回应蔡某抛来的视线，毫不犹豫地说：“要是那时候我就知道以后会有个老妖婆天天找我茬，早八百年不活了。”

　　孟露大笑，她现在笑出来了，但她知道这样的笑容和金灿没有半点相通的地方。

　　高珠晃头，她说着站了起来，挥着手臂：“我才懒得管明天什么狗样，我只有今天晚上。”
　　音响里动次打次，震耳欲聋，桌上的啤酒瓶被不小心带倒，高珠和蔡某滚到了角落。

　　被他们吵得头晕，孟露坐在一边拿出了手机，季昌鸣的回复赫然在目，还有一个未接来电，手机号末尾数字是三个7。她不认识这个号码，但隐约觉得这个电话很重要。

　　孟露总算找到借口出去，她走到外面的拐角处，回拨这个号码。长长的忙音过去，电话那头一接起就问：“你有时间吗？”
　　孟露感觉到异样：“这么晚了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季何执打断：“你现在带上钱来找我，算我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