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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莫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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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露呛得咳嗽,听见金灿继续不依不饶:“那我不走,我也要姐姐教我做题目。”
吴诚实在看不下去打断了金灿:“得了吧,就你数学考五分还在这碍什么事,走了走了。” 说完先离开了。金灿眼巴巴看了季何执一眼,见他不理她,撅着嘴也跟在吴诚屁股后面走了。
人走光了,电视停留在电影最后的黑屏状态,季何执蹲在电视机前面退出碟片,从孟露的角度能看见他拉开的抽屉里五颜六色堆着一排碟片,他扒拉半天也没拿出一张。
“小执,”孟露用了上次季昌鸣叫他的称呼,“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半了,要抓紧时间,她可不想整个下午都搭在这里。
季何执翻动碟片的手停住,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做什么?”
孟露手从包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学课本,她还不太了解季何执具体的学习状况,所以首先选择了最基础的课本。
季何执丢下碟片走过来,一只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翻了几页,左边眉毛挑起,孟露竟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不屑。
孟露感到奇怪,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单能给我看看吗?我还不太了解你。”
听见她的话,季何执先没有回答,把书随手扔在桌子上,又蹲回去翻碟片,翻了翻,他抽出其中一张,说:“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
碟片封套上是一个光头白人男性戴着红色墨镜,季何执将碟机里取出来的光盘装进去。“吴诚很喜欢这部电影,我觉得很无聊,他认识我很久但还不了解我。”
他问孟露:“你想要了解我吗?”
季何执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手上把碟片放回去,关上抽屉恢复原状。
他抛出问题的语气和上次的对话一样,孟露被话里的刺扎得很不舒服,同时也意识到他的问题不需要回答,他本能在抗拒。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季昌鸣,短短两次接触他都是这种状态。
空气中混杂的味道淡去了,孟露闻见窗外飘来的不熟悉的花香。
她说:“你不想。”
季何执:“有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出来?”
“礼貌而已。”
“你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礼貌。”
孟露隐隐冒火,她真要被这破小孩气得血压都高了。他一直是这副油盐不进的语气,搞得像是她没事找架吵。她自认不算脾气特别好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忍,现在让她忍下去有点难,于是她在心里把季昌鸣骂了一通。
季何执没再说话,孟露也不想理他,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她怕再待下去脾气来了形象尽毁。
一楼洗手间,孟露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还好没脱妆。走出来是上次见面的客厅,巨大的黑色圆形地毯依然摆在客厅中间。这次是白天,能看清外面院子中间留了一条狭小过道,两边的草木不知道是故意养成这样的还是未经打理的野草,郁郁葱葱,在夏天的日照下好不茂盛。
她深呼吸,自我疏导这气生得不应该,出来上班这两年什么难缠的客户没见过,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她还不是赔着笑脸混口饭吃。没必要,真没必要和小孩子闹脾气。
一楼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影子,外边马路上单车铃声一路叮铃铃,越来越近,然后逐渐远去,孟露突然觉得房子里静得吓人。
等她调整好表情,回到原来的房间找季何执,人不见了。
二楼中间是一条长廊,两侧门都紧闭着,门和地板是同样的深棕红色,以前时兴这颜色,现在装修都讲究仿欧仿美,要不就是正式的富丽堂皇中国风,像这样朴旧款的倒是少见。
门上红漆隐隐生出裂痕,孟露手指摸了摸,断定这不是刻意做旧。
扇扇门都闭着,她不好冒失地推门,只好先喊人,她喊了几声小执,总放不开声音,干脆连名带姓叫他,反而更自然,他们本来就不算亲近。
“季何执!”
孟露扯着嗓子喊完,压根没人搭理她,今天出师不利,她和季家这小孩要是实在处不来,她只能厚着脸皮和季昌鸣请辞。但她就是憋着口气,总想再试试,不愿意这么轻易放弃。
她和季昌鸣约了五点半,他待会儿开车过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孟露算着时间,听见某间房里传来噼里啪啦一连串重物砸地的声音,她循声走到走廊尽头。
棕红色的门半开着,季何执站在书架前两只手拿着厚书,脚边掉了一堆书。
孟露问:“你在做什么?”
他踢开一本书,把手里两本插回书架里,明明知道孟露过来了,故意装作她不存在。孟露这才发现到季何执还穿着上次见的那条蓝格字睡裤,只不过上半身换成了灰T恤。
她看出来季何执也有些生气,风水轮流转,这边他越来气,孟露心情越好,好到没过脑子就说出来心里话:“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季何执动作僵住,他没想到孟露会这么说。
孟露感到他更生气了,恨不得再加把油:“我水平有限,忍耐程度有限,为了你以后的健康成长着想,我会建议季昌鸣给你换一个脾气更好的看管老师。”
“你想走就走,早点走。”季何执没个好气,扔下地上一堆书走到对面房间,重重摔上门,一声巨响。
孟露怀疑门上漆的裂缝就是被这破小孩摔门摔出来的。
书房中间摆着张又大又厚的四脚实木书桌,一看就从没人用,上面落了一层厚灰,课本试卷完美避开桌面全都扔在地上。
她先是对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柜惊叹不已,接着开始唾弃季何执暴力虐书的行为。书架上摆的都是些大部头,契诃夫全集摆了一整排,俄语本、英译本,书脊起皱旧了,季何执怕是连翻都不会翻。
孟露捡起地上掉的一张纸,粉色薄薄一张,上面有季何执的名字,孟露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拿着纸叩响了季何执的房门,果然没人理她。她不气了,反倒觉得好笑,隔着门说:“我找到你的成绩单了,在地上一本书里夹着。”
“……”
“你不肯和我好好说话,那我要怎么了解你?”
“……”
“你今天先气着,我下次等你不生气了再来哈,来之前我一定喝两支清心降火口服液,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生气了。”
过了好久,门外没声了,季何执掀开被子露出头。
他听到楼下有汽车鸣笛声,从窗帘缝看出去能看见一辆黑色小车,季昌鸣的,他拉上窗帘,又小心拉开一点,看见孟露在和车窗里的人说话,说着回头往他这边看了眼,季何执迅速侧过身子躲避目光。
不多时,孟露声音再次出现在门外:“小执,出去吃饭吗?”
季何执早跳回床上躺平了,重新用被子盖住头:“不去。”
孟露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清里面的回答,她没指望季何执会答应出去,就是做样子问问,她走之前补了句:“我下次还来的,你喜欢蓝莓我给你带。”
季何执扯开被子,不光是脸,他整个头都有些热。孟露又不是小赵姐,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无聊透顶,但又没办法忍住。
他走回书房,地上的书被收回书架摆整齐了,他一排扫过去,发现顺序都放错了。
*
季昌鸣对于季何执的不予配合显然习以为常,路过楼下没进门,直接开车带孟露进了市区。周末碰上晚高峰,路上有些堵,一路走走停停,远方天边夕阳半落。
孟露摇下半截车窗,整趟路心情不错。
放在桌上上的保鲜盒里的蓝莓没了,她来时把香梨切成小块,蓝莓葡萄各占一块地方,只有蓝莓不见了。
她脑子里想象着季何执吃光了蓝莓,然后良心发现自觉所作所为实在不应该,乖乖听话去拿成绩单的样子。
就个坏脾气小孩而已,能有多难对付?
孟露走之前一顿挤兑,他还没回嘴,她心里顿时再次充满了信心。
季昌鸣问她:“今天相处得不错?”
“好极了,”孟露故意装出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得我差点摔门走人。”
季昌鸣大笑,他理了个更精神的发型,眼睛笑得晶亮:“你要是忍不住就骂他一顿,不要紧。”
“那你上次怎么不骂啊?我看他这样都是被你们这些大人给惯的。”
“哪里是我惯的,”季昌鸣笑容变得柔和,像想起了谁,“我们家这族从太婆那辈起年轻时都是冲脾气,骨子里带来的,要打要骂都改不掉。”
“ 扯上你太婆了。”孟露一脸看你瞎编的表情。
“没骗你,我妈说我太婆当年半夜翻墙和人私奔,小脚跑不远,没多久就被追回来关了起来。”
孟露听了个稀奇:“我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上台领大红花那种。”
“我初中逃课被我姐追着满地跑,后来被我逮到她和人早恋,她在家就再也不敢告我的状了,”季昌鸣叹口气,“想想也十几二十年过去了。”
“你不说没人猜你三十几,叹什么老啊。”
孟露想起自己初高中,手上的纹身替她的脸在发烫,她低下头,斜照的夕阳正好落在她手上。
她没抬头所以没看到季昌鸣这时正在看她,他看见她的头发被夕阳烫成金色,耳垂剔透圆润,流淌的金色漫过她的脸庞,年轻生动。
他深知自己逾矩了。
车停了好久,不但孟露没发觉,连季昌鸣都呆坐在座位上没动。孟露推他一下:“不是说请我吃烧鹅?到了吗?”
“到了,走吧。”
季昌鸣回过神熄火开门。他跟着孟露后面走。
夕阳换了满天霞光,再换,就是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