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阑》洪水老怪

6、第 6 章

　　六、

　　一大早整个后宫都因为盛怒的龙颜震荡不休，皇帝大步流星往前走，皇后匆忙地跟在他身后，虽然极力的保持着镇定的仪态，但是她的神情却是忍耐不住的惊恐，她在后位坐了这么多年，从未这样不安过。

　　那时候天刚亮，门扉上还都是露水，跌进来的太监衣袖湿了大半。她依稀记得这个年轻清秀的太监叫喜儿，照顾的主儿好像是锦阑，这个小太监素来胆小怯懦，和锦阑一个脾性，两个人就像这深宫里的两只小耗子，在角落里互相依偎着。

　　喜儿被护卫按在地上，他抬起脸来看得见满脸的泪水，那样胆小怕事的一个人，扯着嗓子不管不顾地对着华美的宫宇喊：“圣上，十一殿下想见您！他说他只想再看看父亲一眼！十一殿下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他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圣上！”

　　皇后不知他所云，使眼色叫人赶紧把他带下去，可是皇上已经被吸引了注意，皱着眉头强忍着情绪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十一殿下春猎归来以后就一直身体不适，近几日愈发严重，昨天傍晚开始发热，后半夜就已经呼吸不畅意识模糊了，圣上，十一殿下眼睛都撑不开却喊着父皇，求您看看他吧！”说着说着，喜儿开始磕头，砰砰砰用了十足的力气，额头很快就见了红。

　　“锦阑的病皇后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皇上看着同样迷茫的皇后，这么问道。

　　皇后咬了咬牙齿，手紧紧的攥住身侧的衣料，答：“前日，后宫妃嫔有目共睹，锦阑已经能够外出行走，还去了南书院，的确是恢复的不错，而且太医早就告知过臣妾，锦阑并非大病，只是春季花粉飞尘干扰，注意避让调理就可。”

　　听完辩解，皇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缓和，而是命喜儿带他前去锦阑寝宫。

　　床榻上的锦阑已经没有了人的脸色，他嘴不自然的张着，气息出的比进的还多，皇上进来看到一个好好地儿子病成这样，难免也有些着急，坐到了他榻侧，抓起了锦阑的一只手掌，那细瘦的手冰冰凉凉，放在手里是又冻又膈应。

　　一旁的太医们已经开始调制参汤要强硬的给他吊住性命了。

　　十五岁的锦阑和十六岁的锦瑜竟然差了这么多，一个已经是个半大的男人，有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一个就连眼神都还像个幼崽，看他都得仰着头。

　　“父皇，我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因为您不识得我的寝宫在哪儿，不然您怎么会从来没有来过。”锦阑静静的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皇帝。

　　皇帝低头替他拉好被子：“你是在怨朕？”

　　可能嗓子干涩的厉害，锦阑咽了咽才勉强继续说话：“我谁都怨过，吃不到点心，我连御膳房的厨子都怨过，唯独没怨过父皇。父皇是天下百姓的国君，不只是我的父亲，我喜欢看父亲安邦治国的样子，我喜欢听宫女们和我说，因为父皇，天下多么的太平安乐……”

　　锦阑说着说着，眼角掉下了眼泪，他整个人都近乎是冰冷的，泪却是滚烫的，烫的皇帝失了神，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鲜活娇俏的女子在尽全力生下孩子以后，充满怨恨的看着他的神情。

　　“姜桓，朕要你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锦阑的生命，如果他有不测，你就随他而去吧！”皇帝此言让所有太医都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领命。

　　为了锦阑不眠不休的不只是太医院，还有皇后，她知道皇上对这个事态很不满意，也已经迁怒于她，如果锦阑能够平安无事，那么她还有解释的余地，如果锦阑真的没有挺过去，这个儿子的死会永远成为帝后关系之间的一道裂缝。

　　“母后，您回去休息吧，锦阑这里交给我就行了。”锦瑜看不下去皇后这样陪护，除了早上好说歹说喝了点甜羹就再也没吃过别的东西，他大概听说了皇上看到锦阑的模样有多气恼，毕竟是父亲，见到孩子受苦心里总归不好受。

　　皇后拍拍锦瑜的手背，把人带离了锦阑的床边，她先是看了看窗外，锦阑的寝宫周围种植的都是松柏，这个季节就绿油油的压成一片儿，门口倒是有两颗果子树，不知道喜儿是从哪里移来的，没人帮着养，听说几年都没结过果子。

　　“瑜儿，你觉得娘这个皇后做的如何？”此时的皇后声音不像平时高亮，听得出疲惫，“你父皇怨我没有照顾好锦阑，却忘了当年分明是他对着后宫一众说，就当没有锦阑这个儿子。男人的心就是这样，你以为是冰，用热能化开，其实是铁，与你亲近时是烫的，与你疏远了，他便又冷了。都变化的太快了。”

　　锦瑜望着母亲，柔声说您既是好母亲也是好皇后，后宫与前朝都看在眼里。

　　宫女们带着皇后走了，锦瑜自己端上刚煎好的药，候在锦阑身边，他若是醒了就能喂多少算多少。他看着弟弟憔悴却平静的脸，并无多大的感伤，他当然盼望锦阑好起来，但更多的是为皇后这么着想。

　　他从小和九弟锦衍，十弟锦檀一起长大，读书习武都在一块儿，与他们感情自然深刻，可锦阑直到十三岁才有机会进入南书院，而妃嫔皇子都有意无意漠视锦阑的存在，他自己也就从未刻意的去在意锦阑。

　　深海一样混沌的后宫有这样的孩子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突然，锦阑睁开了一点眼睛，他看着锦瑜，紧闭着嘴没有说话。锦瑜问他可还有力气，锦阑把眼睛又睁得大了点，却没有别的回应。

　　锦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口提了点二人都能知道的事情：“听闻你病的厉害，云川一直放心不下，他跟我说上回见你，你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担心是自己没阻止你外出，害你这样辛苦。云川要我问你，病好了要不要一起去放风筝，他给你做个大鹰的风筝，算是给你赔罪。”

　　“……我从来没有放过风筝。”锦阑这句话几乎是都是喘出的气，声音是微乎其微，比宫殿里红烛燃烧的声音没有好多少。

　　锦瑜把他扶起来，叫宫女拿来勺子：“那你自己要争气。”

　　喜儿看到锦阑能喝进去药汁儿，高兴地眼角都泛了眼泪，他眼睛已经哭得跟兔子似的了。

　　可惜最后锦阑也没能和刘云川一起在好太阳的日子里出宫放风筝，他身体刚见点好，就被皇帝派人送去了远郊的山庄调养，护送出宫的时候排场很大，给他调度了宫女二十，太监十二，再加侍卫八人，是浩浩荡荡的走了。

　　此后每月，皇帝都会亲临山庄看望锦阑，每次去都会带点稀奇物件和干果糕点，而每次回来时也总是笑容满面。

　　这让所有在后宫里靠皇帝笑颜过活的人充满了迷茫，有更切身利益的，像其他皇子，皇子们的母妃也都更加好奇到底锦阑是个什么景况。

　　过去真切活在身边的时候从未在意的人，这下见不到了，反而对他充满了探究的欲望，宫外的皇子慢慢的成了众所周知的皇帝的心头肉，这身份的颠覆所有人都很顺利的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