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7、夜来

　　如今的天罚宫得了降羽的命令，外头没什么人，饮兮畅通无阻的跑回了后头的九絮宫。

　　四肢入门，一阵风似的把门带着合上。

　　门后，饮兮化作人形，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

　　呼.....好险。

　　饮兮按着自己的额穴，想不起醉酒之后的事，一想起被那老怪物不知道抱了多久，便恨得牙痒痒。

　　又想起方才被他误打误撞碰到的尴尬之处，饮兮羞红了脸，嗔骂道:“什么执掌天罚的降羽天尊！分明就是个登徒禽兽！”

　　饮兮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不行，他得找个地方洗洗，不然......不然！

　　他气的快七窍生烟了，眼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在心里又把降羽骂了一遍禽兽。

　　待他费一番工夫压下心里的羞恼之后，重新推开九絮宫的殿门，到前面有人的地方询问:“天兵哥哥，敢问此处可有沐浴之地？”

　　敢以人形出现，是饮兮万分笃定不会被前边那个老怪物识破的。
　　饕餮非仙非妖，不是他自己化身，神仙道行再高，也万看不出他的真身为何。

　　是以就算那个老怪物从他身边经过，也绝对......

　　“降羽天尊。”那天兵正欲回答饮兮，掠眼处忽见降羽天尊拢着袖子回来，忙忙迎礼。

　　“！！！”饮兮身形僵住，立马低下头来，给降羽行礼，问礼时还特意粗着嗓子，就怕被人识破。

　　降羽行经饮兮身旁时，微微皱眉。
　　这人为谁他没见过，为何出现在天罚宫附近询问天兵他也没兴趣知道。
　　只是这人行的到底是哪一方的礼，如此蹩脚不堪？

　　降羽细细打量了一番。天宫神仙多好白衣，这人穿着倒无可厚非，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身白衣未免太过贴身。

　　饮兮垂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不停暗示老怪物不可能认出自己。

　　可头顶上那一记打量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额头上都快冒出一层细汗来。

　　良久，降羽重新挪步，入了宫内。

　　饮兮如释重负，卸了全身力气差点软倒，还是天兵扶了他一把。

　　“天姬没事吧？这是第一回见天尊吧，怎的吓成这样？”天兵觉得不可思议了些。

　　此前有人接饮兮入宫，他们这些守卫的自然认识饮兮。
　　这饮兮虽是男子，且为冥界中人，但生的俊俏尤怜，被天尊亲指安置宫中。

　　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姬，数万年来天罚宫从未有人，这位便是六界独一份，不知哪一世修的福分才有此殊荣。

　　按理来说，应该去天罚宫与天尊好生相处才是，哪怕不是良缘，像太子殿下与逢诵仙君那般也好啊。

　　可这几日下来，天尊想不起九絮宫的天姬，天姬更是不曾露面，可真是急煞众神。

　　饮兮乖愣的点头，“传闻降羽天尊雷厉风行，肃正不阿，有些怕。”

　　面上是这样字正腔圆，可心里头早在腹诽:陌生不可怕，若你知道我日日偷老怪物的吃食，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会再问这一句为何怕他。

　　天兵瞧了饮兮几眼，看他说话气势都像稚子，约摸也是个未开窍的，只能罢手。
　　毕竟这天尊之事，也不是他等可干预的。

　　“对了，天姬方才问的什么？”

　　饮兮也是怔了怔，被老怪物这么一搅和，险些忘了出门的目的，当下饮兮笑了笑，再问:“敢问天兵哥哥，这附近可有汤池沐浴？”

　　天兵想了想，笑着答:“有的，天姬沿着这条宫道往前走百步，左拐处有一道墙，上面布着结界，天姬只需凝识说出自己的名，便可进入。”

　　“还有结界？”
　　初来几日，饮兮对这天宫知之甚少，只是这汤池外墙处设结界还真是奇怪。

　　天兵明显就想岔了，“喔，若是天姬觉得麻烦，可从天罚宫内直走右侧宫道，无需破除结界。”

　　饮兮也管不上这么多了，本就不常化人形，如今又出了一身汗，不舒服的他快要奔逃。

　　从天罚宫内入，有了刚才这一遭，他是如何都不敢了。
　　当下朝天兵笑了笑，疾步往外走去。

　　约百步之遥，饮兮左拐面于一白玉砌成的墙，伸手触上，凝神念出自己的名字，再睁眼，已然置身白雾之中。

　　饮兮挥了挥手，将眼前的蒸雾驱散了些，才看清这墙内一番天地。

　　珠玉灵石围成的汤池，引的是一口-活的灵泉，熏蒸着池旁栽种的午生花。
　　灿白的花瓣娇羞着张开，花蕊中含着晶珠，散发着微冷的灵气，一如这夜间皓皖的月。

　　饮兮看的眼睛发直，和衣跳入水中，像遇了水的鱼儿肆意畅游，最后靠在午生花旁。

　　“这花长得真是奇怪，比朝旌那里的彼岸花还奇。”饮兮眸光闪了闪，“就是不知道这味道，是不是比得上彼岸花了。”

　　心中有了想比较的，饮兮也不管这是哪里了，伸手去够午生花。
　　灿白的花瓣被饮兮拔了一片，不知哪里生出的刺将他的手一扎，鲜红的血珠便落入了汤池里。
　　顺带沾了些在花瓣上。

　　这下饮兮也顾不上贪嘴吃了，忙将手指含在嘴里，使拿出冒血珠的伤口愈合。

　　“奇怪，怎么有些头晕？”不出片刻，饮兮的身子便摇摇晃晃，险些跌进汤池喝个饱水。

　　接着，饮兮的眼角落下泪来。这些眼泪来的毫无征兆，淌了他一脸，直到落在手背上，饮兮才察觉。

　　他伸手摸了摸，“奇怪，我明明没想哭，为什么会流泪？”

　　饮兮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着，在水里坐着，有些喘不过气。

　　他挣扎着趴在岸边，不停的抹脸上的泪，仍旧止不住。

　　揪心的疼一阵一阵，委屈的鼻子酸酸的。
　　饮兮有些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朝旌，朝旌呢？
　　他是不是中毒了？对了，那个花。
　　饮兮十分恼恨自己，明明朝旌说过不是什么都能吃的，不过是离开几日，他就忘了。

　　背后窸窸窣窣一阵，忽然传来脚步声，饮兮不由得更慌了。
　　他不敢动，不敢回头。

　　“谁在这里？”

　　蒸雾缭绕处传来冷冽的一声，把饮兮惊的差点兽魂升天。

　　怎么又是那个老怪物！

　　饮兮这才察觉自己的笨态，他在天罚宫外问路不过百步之远，就算再怎么过结界也不可能越过天罚宫去。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老怪物的地盘。

　　饮兮淌着这水，愈发不好受了。双目在四周飘忽，这地处空旷，根本无处可躲。
　　现在身体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法力使不出，原路返回都出不去。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饮兮记得爬出汤池，带起的水声直接让降羽飞身过来。

　　饮兮没有办法，只能变回原形，瑟缩的躲在花后。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还没念两句，双腿便架不住瘫软，迷糊的闭上了眼。

　　降羽拂袖，将眼前的蒸雾驱散，竟然什么也没看到。
　　他不认为方才的动静是他听错，更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眼下逃脱。

　　一双狭长的美目转了转，忽然就看到了午生花上滴着的血珠。

　　降羽目光一凝，缓缓朝花丛走去。素白的手点在晶珠上，花瓣自然的缩合。

　　降羽一眼就看到了花丛后另一抹白。
　　他惊了惊，拨开花丛，手指缩了一下，诧异道:“小东西？”

　　降羽见它不躲不动，连忙将饮兮抱了起来。指尖流光一转，松了口气。
　　“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好在这花于你无碍。”

　　降羽摸了摸饮兮的头，稍微清洗一番便抱着它回宫内。

　　到了榻上，降羽方瞧见饮兮眼角还挂着泪，他轻轻擦拭后，伸出两根手指撑开它的眼皮，心下一凛。

　　果然是哭红了。

　　降羽心泛着疼，除去衣物上榻把饮兮抱在怀里，“午生花汁混合水雾会牵动活物内心真情实感，你想着什么哭的这么厉害？”

　　饮兮早被那不知如何来的一番难受折腾的昏了过去，哪享受得到此刻他谩骂的老怪物的温柔。

　　降羽捧着饕餮的脸，在它额头亲了亲，拧巴着脸哄道:“是不是曾有人待你不好？”

　　他又将饕餮收紧了些，咽喉里一阵发苦，总觉得这小东西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便别走了，本尊护你，待你好，如何？”

　　夜寂静无声，降羽直把饮兮放在心口捂着，生怕它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梦中，饮兮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降羽心里被揪着，一下一下抚着饮兮的背，“乖啊，别怕，有本尊在......”

　　小东西，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降羽近乎彻夜未眠，一直紧着怀里这小东西，怕他再哭，不知道它心里惦记什么。

　　若是从前，他断不会想到有一日会为什么神魂颠倒，如此在意它安不安心。

　　他第一回生出执念，想知道这小东西的一切，想让它安乐无忧。

　　“你频繁出现在天罚宫，是在躲着谁吗？”

　　降羽想，饕餮一族，踪迹难寻，天宫本不该有它的存在，除非是谁收留了它。

　　可小东西如此不避讳的出现在天罚宫，除了躲着收留它的那位，他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若是本尊去查，你可会觉得难受......？”降羽低声喃喃。

　　天罚獬豸，天生有一副清明法相，诸事在前，无论谁能言善辩，都逃不脱降羽法眼，哪怕再不可能，他也能找出证据判出错的一方。

　　但是此刻，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夜将尽，饮兮终于安稳睡下，降羽那绷紧的弦得以松缓，闭上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