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6、再相见

　　那张脸逆着光，明明表情淡淡，看在饮兮眼里却如临大敌，一身雪白的毛怎么也收不下来，原本瘦小的一只饕餮霎时变得像只毛球。

　　降羽慢慢走近，背着殿门口-射-过来的光，原是青天白日，却教饮兮浑身都冷的颤抖起来，像缩在黑夜里的一团。

　　饕餮不会咬人，降羽走到桌案前低下-身，双目凝视了良久，随后伸出手。

　　饮兮终于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带翻了一地的册子，出门前他心底还满怀愧疚，这里好歹给他提供了吃食，却被他弄得一团糟，若是朝旌知道，必然会......

　　但这里没有朝旌，饮兮晃了晃脑袋，一想到方才那人的眼神，心底那点愧疚彻底消失。

　　降羽没去追，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书，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若不是靠着桌案，他快不知身在何方了。

　　他好像......完了。

　　翌日，桌上依旧摆放着不同样式的糕点，但这次，饮兮没有来。

　　降羽支走了天兵，在殿里等了许久都没感受到那小只的气息，不由得有些遗憾。

　　连着偷吃本尊糕点好几日，竟料想跑的如此之快。

　　再一日，天尊有事外出，饮兮在九絮宫门口听到这句话高兴的跳脚，又偷偷溜进去，这回更是胆大，一盘子吃的个干干净净，一点碎屑都不留。

　　心想着昨天见到的那个，敢在这座殿里光明正大的走，必然就是那个活了数不清多少年的老獬豸了。

　　反正已经被看到，又是他把自己留在天宫，吃些东西又怎么了。

　　夜间，降羽回来看着燈亮的的白玉碟子，破天荒的弯起眉眼，指尖在玉碟边缘碰了碰，叫了天兵进来。

　　“收了吧。”

　　天尊吩咐的很是平淡，天兵拿着光着的玉碟惊的说不出话来，人到天厨宫里时，把玉碟一放，犹豫着说:“今日糕点不错，多谢天厨费心。”

　　天厨同样诧异不依，“能得天尊大人品尝，是小神的荣幸。”

　　天厨的手艺闻名天界，唯独降羽天尊不给面子，平日里修炼以天地精气为滋养便罢了，偏生一盘点心都不沾。

　　如今倒好了，前些日子糕点各种毁，今日总算看上他做的东西了，这种与有荣焉之感让天厨越发喜欢钻研天罚宫的口味。

　　后来的几日，降羽都不在天罚宫，饮兮吃了个痛快，没人找他麻烦就更加放心，偶尔有不喜欢吃的便挑剔的剩在盘子里。

　　然后那种东西就再不会出现在桌案上。

　　久而久之，天兵便觉得不对劲了，天尊回来的晚，獬豸又有晚间不觅食的习惯，按理说不会再进食才对。

　　就在天兵觉得这天罚宫内有异动时，降羽再次拿着光玉碟给他，并问:“这天宫，除了糕点，可还有别的吃食？”

　　天兵吓得险些扔了手中的长-枪，双手一并举着玉碟和兵器，正想开口降羽又加了一句，“那种在天宫得人称赞的吃食。”

　　天兵连忙保住长-枪，试探性的道:“天厨宫里的东西并无凡品，天尊可是想试试？”

　　降羽没说话。

　　天兵在天罚宫多年，懂一些天尊的神情，又道:“若要功力，属老君宫里的雪丹，既能稳固仙根又能容光焕发。”

　　降羽皱眉。

　　天兵又道:“天后宫瑶池的莲可涤清浊气，养正仙元。”

　　降羽眉头皱的更深。

　　“回天尊，凡间常道人生最恣意不过美酒佳肴，天厨们做的菜肴皆是上品，除此小仙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与此并提了。”

　　降羽的眉头渐渐舒展，他似乎明白了。

　　今日的天罚宫里依旧没人，饮兮嗖的进殿，先拿着糕点吃几口，冷不丁看到旁边还摆着一壶东西，青瓷瓶盛着。

　　他拿起打开，一股幽香逸散开来，饮兮闻着便觉得口渴。

　　饮兮低-头在瓶口尝了尝，缥缈的感觉油然而生，立即把这堆满文书的桌案当了用膳之地，坐下来，一口酥糕一口酒的交替吃着喝着。

　　“天宫的东西果然......”饮兮身形晃了晃，瞧着那些糕点一片虚影，张口去咬却没咬中，“你们真调皮，不让我吃。”

　　饮兮来了劲，眨了眨眼里，“我偏要吃。”

　　说完，边张大嘴重重朝眼底朦胧的酥糕咬下去，谁知疼的他直掉眼泪，猛的站起来却因酒后劲脑子更晕，加上那腿方才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便栽在桌上昏倒了过去。

　　酥糕碎了半个桌面，酒瓶被蹭倒在桌上滚着，里面的酒慢慢流出。

　　降羽趁酒水未沾到饮兮之前把它抱起，任酒水湿了文书，青瓷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降羽微张广袖，将怀里的饮兮藏住。

　　“天尊可是出了何事！”还是门口那个眼熟的天兵，进门才瞧见天尊正威严的站在殿中，桌案上的文书一片狼藉。

　　“这文书！天尊......”天兵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牙关打着寒碜，也不敢造次的说这文书如何重要。

　　“怎么？”降羽不咸不淡的看着他。

　　“没......”天兵犹豫着还是说了实话，“天尊，这文书是天帝那拿过来请您过目，要发往冥界的，就那件鬼仙的最终定案。”

　　“喔。”降羽眼角往怀里瞥了一眼，那文书他还没看，“拿去给天帝，本尊没什么意见。”

　　“......是。”天兵拿着浸湿的文书，慢慢退出了天罚宫。

　　殿里静谧，降羽把饮兮从袖子里拿出来抱着，这浑身的毛让他忍不住流连，“总算是抓着你了。”

　　饮兮吃的欢，嘴角还有些许碎屑，一向喜洁净的天尊伸手替他抹去，又在他头上摸了会，手感出奇的好。

　　抱着抱着便到了深夜，降羽离开桌案怀里还揣着饮兮，到天罚宫外望了一眼天色，合上门带着饮兮上榻。

　　酒仙的酒醉人，饮兮从前被朝旌拘着少沾酒，这回醉的不轻，降羽不知它主从何人又从哪里来，便心安理得的将他圈在怀里入睡。

　　白光初现，降羽睁开眼，胸前的触感让他低下头，才惊觉本是虚拳着的小兽已经贴着他的心口蜷缩着，十分依赖的样子。

　　降羽没来由的动了动眼皮，一时舍不得起身。

　　一刻后，天尊悄悄的起身梳洗，又把饮兮抱在怀里，端正的坐到桌案前。

　　天兵推门而入，瞧见里头的人影怔住，“天尊，您今日不去西天吗？”

　　西天佛祖法会，天宫里地位高的神仙都在受邀之列，为表两界和气，降羽每回都去了。

　　降羽没犹豫，“这回不去了，拿着我的帖子去和天帝说一声，本尊今日不适。”

　　本是随口找的托词，谁知天兵当了真，“天尊哪里不适？可要小仙去请医仙前来？”

　　“......不用，本尊无大碍。”降羽又道:“快些去吧，天帝若是启程，本尊的帖子你便得送到西天去了。”

　　天兵多看了降羽几眼，确定没瞧出什么大症状后，立即去办事。

　　“你这醉的不省人事，若是有个好歹，本尊还得应付你的主人。”降羽低头轻声道。

　　醉了近一日，饮兮终于在日落时分醒来，一张眼瞧见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忍不住就叫了句:“朝旌你回来啦。”

　　“你说什么？”饮兮说的含糊，降羽没听清，问了一句。

　　这下饮兮彻底醒了，姿势不对，声音不对，连气息都不对！

　　饮兮抬头看着那张略显阴沉的脸，吓得立即撒腿，可降羽早有防备，抓着它不放。

　　“你放开我！”饮兮叫道。

　　降羽没动，“放了让你跑？”

　　眉梢挑起，他长得有这么面目可憎吗？让这么小只看了就想跑。

　　饮兮看这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咬了咬牙，用力往外蹬，使了一通力气这人还是轻松的很，气的往下踩。

　　“......”饮兮无奈的摇头，“这么用劲作何？你小心摔了。”

　　饮兮对着降羽的腿一通乱踩，腹诽:摔了也比被你这个老怪物抱着好。

　　降羽不知这些，伸手给饮兮顺毛。

　　谁知饮兮不喜陌生人这般对他，当即炸毛吼道:“老怪物你放开我！”

　　“......”降羽嘴角僵硬，“你叫本尊什么？”

　　饮兮还在不消停的蹬腿，气的直甩头，“老怪物，破天尊！”

　　降羽倒是不气，甚至觉得有点新鲜，“原来你知道本尊是谁，那你还敢来这天罚宫偷吃，胆子倒是不小！”

　　偷吃？饮兮更愤怒了，急速抬起的腿勾着降羽的衣物绊着他扑到精瘦的腰身处，只听到头顶上方的人倒吸一口气。

　　饮兮撞到了鼻子，一时疼痛的很，忙不迭的站起来，大骂:“老流氓，破禽兽！”

　　降羽深深呼吸了几次，低头的表情略显阴暗，“你这小东西倒是挑理，到底是谁先招惹的？如今反倒说本尊的不是了。”

　　饮兮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张口咬在降羽抓着它的手上，趁降羽吃痛松开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降羽甚是狼狈，素白的手腕上留下一排牙龈，某处传来的异样感觉让他自顾不暇，已经来不及去留住那只白色的小兽。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知道世间有这么可爱的小兽，这孤陋寡闻的状态，当真是天罚宫待久了固步自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