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22、入骨消。

　　离菩提仙子魂飞魄散一事已过去些日子，饮兮从这场孽情中走了出来，该吃吃该喝喝。

　　殊不知当日他与降羽回天宫之时，那书生还有另外一番境遇。
　　他见着和他说话的两人化作白光消失，完全信了二人的话，精神一时无法承受，陷入了疯魔中。

　　踉踉跄跄的步伐磕绊着，脑海中浮现往日与妻子温馨的情景，忽然就傻笑了起来，“你们看到过我的娘子吗？”

　　“很美，很温柔的一个人，她很爱我......”
　　“她才不是神仙，你们骗我的，她是我的娘子，我一个人的。”
　　“她怎么会死呢？她就是外出几日......对，娘子怕猛兽，这山林里，我得去找她，对，找她......”

　　自此，这书生便疯了。

　　鬼差与如欢公主得了一日凡间的寿数，为了却如欢的夙愿，二人在凡间游玩了半日。

　　到山林中时，刚好瞧见神仙与凡人之间的这一幕。
　　“想不到神仙与凡人之间，还有如此一场情缠。”如欢也是三世求爱，见到此难免有些感悟。

　　鬼差辞风关注点却不在此，双眼盯着那少年模样的人。
　　“辞风，你可知这是哪路神仙？”

　　鬼差答道:“公主，左边白衣那位来头颇大，是天宫掌天罚的降羽天尊，右边那个少年，倒是不认识，只是那声音，却好生熟悉，像辞风认识的一位友人。”
　　瞩眸盯了一会，鬼差心思歇下，饮兮虽然从冥界离开已有一段时日，想来也不可能上了天界。

　　如欢看着渐渐西沉的天色，面露不舍，良久浅浅一笑，道:“辞风，今日谢谢你。”

　　鬼差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下来，到最后快接近夜色的荒芜，“公主，你大可不必。”

　　“你别说，先听我说。”如欢打断他，“不管你记不记得从前，能有今日这一回，我已经满足了。”
　　“若说还有遗憾，便是你在的那一世，始终没有娶我。那日大婚我从清晨等到深夜，我以为你接下了父皇的圣旨便会娶我，却没想到等到了你的死讯。”

　　“那时我伤心欲绝，心想是怎样的姑娘，怎样的喜欢，又是怎样的求不得，让你甘愿放弃荣华前程，自刎而去......”

　　凡间黑夜降临的快，眨眼间西方的暖黄暮色便要消失，低处已经落入夜幕，只有林间还折射着微弱的光。

　　这些光铺在辞风的严肃的脸上，随着嘴角的扬起而展现出深夜般的凉意，“公主，什么都不用说了，忘了吧。”

　　如欢抬起欲抚摸辞风脸颊的手指尖一颤，终究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鬼差退了一步，点明立场，“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凡间纵使千般风采，我也永生不会再转世为人。”

　　举起的手臂无力垂下，如欢深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凄凉道:“我知道！当年死去的时候，我见到冥君，我便知道与你再无可能，我只是抓着那一丝渺茫，还想你再来见我一回罢了。”

　　今日也不过是冥君开恩，辞风怜惜她，不过是偷来的罢了。

　　黑夜给人无尽的绝望，世人才会在夜行时祈祷神明，而鬼差无惧黑夜，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辰里，做尽一切。

　　冥君给的一日之期将到，过了今日，生生世世轮回，她再也见不到辞风了。
　　“辞风，我能再抱抱你吗？”

　　昔日满怀期许的等待，相夫教子，儿孙满堂，恩爱白头，她做尽了世间女子所许的最美的梦，到最后她什么都没得到，一个怀抱都不曾有。

　　辞风不在意这副身躯，大方的将如欢揽进怀中，静静的等着时间流逝，直至子时鸡鸣，直至冥君法术消失。

　　有缘无分，再紧扣的双手都要松开，他是鬼差，一到夜里，腰间的铁链铃铛便会发出响声，提醒着他该尽职责。

　　辞风放开了如欢，拉住她的手臂，道:“走吧，我送你去轮回。”

　　如欢垂下头，跟着辞风缄默不语，直到奈何桥头，鬼差换上面具，和孟婆不太热切的打着招呼。

　　辞风接过孟婆亲手熬制的汤，递到如欢面前，“公主，辞风祝愿你来生顺遂，一世安好。”

　　如欢颤抖的接过孟婆汤，终究再次领略到了辞风的残忍，她哭着道:“你死后，我不顾父皇劝阻，与你的衣冠拜堂成亲，在你坟前陪了你十年，想着你若是肯给我一点，哪怕一点念想也好？可是......日日夜夜无穷尽，不见林郎入梦来。”

　　辞风已经面无表情，淡淡的道:“公主，忘了吧。”

　　多情女子痴心散，终是泪珠儿滚落衣襟沾。
　　如欢无可奈何，端起孟婆汤，仰头一饮而尽，“你我今后，再不相见。”

　　“自然。”辞风道。即使日后相见，她也不会记得他，而他更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事儿。

　　如欢闭上眼，至眼角最后一滴泪流尽，决绝的往奈何桥上走去。
　　袖中蒙尘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感铭主人弃它而去的脆弱与痛苦，辞风将其拿出捏在手里，看着珠子里走马观花的泡影，讥讽般一笑，“哈，三世情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将珠子随手往后一抛，径直掉落忘川河中，千百情丝随着忘川河水包纳尽数斩断，鬼差笑出声。
　　再没有前尘来困惑他。

　　朝旌从彼岸花地里走出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鬼差思恋凡间，甘心收魂八百年，可如今凡尘的眷恋找上来，他却亲手斩断留在冥界，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些个从人间踏足冥界的鬼魂。

　　辞风刚转身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猜出对方是谁，这两日冥君的苦心他都知道，现下浪费冥君一番美意，他也没觉得心中羞愧，反倒大方的转回去行礼。

　　“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朝旌没说别的，只是像个朋友般，提醒了一句。

　　“多谢冥君美意，属下不会后悔。”辞风此人早已烟消云散，他如今不过是名鬼差，不可能后悔，也不能后悔。

　　瞧着眼前的彼岸花地，鬼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冥君可知，天界的降羽天尊如今身边，跟了个小少年。”

　　“本君不知。”朝旌有些狐疑，亦想起了上回天宫来人询问鬼差继续兴风作浪一事。
　　当时为证明冥界清白，他带天兵去往了鬼仙看押受罚之地，并无异动。
　　询查结束后，天兵临行前曾说为天尊感谢冥界，送上如此俊俏贴心之人。

　　随其他三界送人上天宫之事他点头，交由了三点阎君宋帝王，挑选了谁他并未多问，有幸选中也是那些生魂的运数，怎的今日鬼差也忽然提起。
　　“你见过了？有何不妥？”

　　辞风笑道:“偶然见过一回，听说是咱们冥界送上去的人，只是属下瞧着不像生魂。”

　　“若天尊真的属意，依照天宫规矩，自然会为其脱胎换骨位列仙班，有何奇怪？”

　　辞风愣了下，想着也在理，“属下只是惊奇，降羽天尊如今也收了人，还是咱们冥界的人。”

　　“钦羡了？”朝旌像是发现新奇事物般，饶有兴致的打趣道:“你若想要谁，本君亦可成全你。”

　　“使不得。”辞风惶恐，“属下无福消受。”

　　朝旌淡声一笑，不再多驻足，看了一眼彼岸花地，抬步离去。
　　也罢，冥界中人，多是孤苦无依之命，一旦适应了长久一人，即使有份天大的真心摆在面前，也不会信，也不会选。

　　未走几步，朝旌忽然停下，“既然你有心留在冥界，晋位阎君一事便不可推脱。”

　　辞风苦笑，“冥君厚爱，只是属下懒散，当不得阎君之位。”

　　“你功绩硕果显著，鬼差一职已是埋没你多时，长此以往，恐叫旁人以为本君亏待你了。”朝旌眸色晦暗，似是有些不满了。

　　鬼差辞风暗自心惊，往来他推脱阎君之职左右不过这几个理由，冥君也都由他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冥君还会计较自己在如欢一事上拂了他的美意不成？

　　这可不行。辞风转念一想，道:“冥君，如今冥界十大阎君并无空缺，各位阎君各司其职并无过错，您就算想给属下升职，也不该是阎君之位啊。”

　　“此事本君自有主张。”朝旌沉声道。

　　辞风心知冥君是冥界之主，若是一直辜负冥君的提拔，恐会触怒他，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了。
　　“属下，多谢冥君。”

　　朝旌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天宫传报鬼仙一案未结，凡间仍有渡劫的神仙惨遭迫害，此事便作为你继位阎君的契机，交由你负责查探，务必查出真相，保护那些正在历劫的天界之人。”

　　好么，才得了职位便有了苦差事，冥君这一意孤行，不知道要给他树敌多少，这次变差少不得使绊子的人了。
　　辞风不敢哭着一张脸，正了正声道:“属下领命。”

　　朝旌点头，另外道:“看守鬼仙之职由二殿楚江王负责，若有需要，你可去找他。”

　　“是。”

　　辞风是个有活干便不辞辛劳的鬼，朝旌走后，他甩了甩手中的铁链，到人间收了一通死魂后，便着手鬼仙的事。

　　在奈何桥头蹲了蹲，辞风琢磨着还是得去二殿阎君那一趟了解了解情况。
　　可谁知冥君说的话才不过几个时辰，他要继位阎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冥界，是以二殿阎君看到他时，虽是满满的笑，嘴角却透着不屑。

　　他习惯了百态嘴脸，自然没放在心上，在鬼仙那审了片刻没有线索后，便打算离开去凡间看看。

　　走前，楚江王笑着道:“一朝得道，位列阎君，你可也算是熬出头了。”

　　辞风故作不明白话里的意思，“是冥君抬爱了。”

　　“喔？”楚江王不以为意，“前些日子路过凡间，听到一句有意思的话，本王不太明白，想着辞风阎君常年走于人间许是明白，便想问上一问。”

　　辞风说话很是客气，“请二阎君赐教。”

　　楚江王笑着问:“凡人有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辞风阎君怎么看？”

　　这下辞风就是想装也装不下去了，不过若二阎君以为这三两句就能激怒他的话，便大错特错了。

　　“二阎君何必如此说笑，冥君因我劳苦功绩许我阎君之位，却未同我说是哪一殿。辞风斗胆，不知会不会是十殿之二呢？”

　　“放肆！”

　　辞风波澜不惊，拱手低低头，“二阎君实在不必如此，辞风的志向可远不止阎君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