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21、是非言

　　饕餮眼中没那么多礼节，到了天宫降羽也未曾束缚他，这几日因为腰间那点痛楚，可谓是让天尊上进了心。

　　揉按抹药少不了，一次两次还好，多了饮兮自己都觉得矫情，偏偏降羽总有各种关心他的理由，让他没法拒绝的，自己乖乖躺在榻上掀开衣角的。

　　降羽热衷于此，那点类似走火入魔的情况却愈发严重。

　　这日，降羽没再去九絮宫，饮兮睡了个美觉，转醒的时候眼前又是一群仙娥。
　　他揉揉眼，梳洗用完早膳后，正想着今日怎么打发时间，凌若端着点心进来了。

　　饕餮总是这样，对着吃食毫无抵抗力，甜甜笑着道谢，拿起糕点品尝。

　　凌若眸子染上一层阴霾，站了一会，假装犹豫道:“天姬，小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饮兮满心都在糕点上，也从不和仙娥端着架子，“有什么不当说的，想说就说出来。”

　　凌若深吸一口气，道:“小婢觉得，天姬对天尊，太过不尊礼数。”

　　“什么？”饮兮放下糕点，转过头来看着凌若。

　　凌若心想已经到这里来，索性全部说出来，左右她是没错的。
　　“天姬乃天尊之妻，本是天宫历来慎重选择的，只因天尊无心婚事，搁置了一回又一回，才到了如今。”

　　“据凌若所知，天尊当下留下天姬纯是机缘巧合，是两位老君与医仙三家登门，天尊不胜其烦才对天兵说留下今日送来之人。”

　　“天姬本事，让天尊刮目相待，闲暇之时常常相伴。”
　　“小婢伺候天姬以来，心知天姬率真，可身为天姬，您自当万事以天尊为主，为天尊分忧，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饮兮问。

　　“而不是指使着天尊，让天尊向您屈就。这几日天姬受伤，照顾天姬是小婢等的职责，可天尊日日前来亲自抹药照料，天宫宴会一次也没去。”
　　“若是一日倒好，长此以往，天尊在天宫的颜面何存？亦或是让天界众仙误以为天尊清高自持看不上天界他人，这不是给天尊招惹祸端吗？”

　　饮兮微微皱着眉头，天姬是天尊之妻，可降羽并未把他当做妻子啊。
　　他们只是如凡人那般的鱼水之交，虽是身份悬殊，可交友一事，尊看身份吗？

　　凌若知道天姬享受天尊一个人的恩宠难以自拔，一番劝解必然无用，便越发在心里对饮兮不满。

　　“那我应该怎么做？”饮兮问。

　　凌若扬起下颚，对饮兮道:“若是日常倒也简单，膳食前天尊先享，出行时天尊先行，天尊训话不抢语，待天尊歇下您方可休息。”
　　“若是天宫宴会，天姬还需与众神相交，为天尊传难传之意，明天尊须知之事。”
　　“而且，您是男子，无法为天尊繁衍子嗣，到了日后，势必要为天尊纳妃，延续獬豸一族的血脉。”

　　饮兮倒是第一次听说，世间还有这等规矩，“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要一日顶着天姬的身份，便要事事先为降羽着想？要学会天宫的礼仪，学会和众仙交际，还有帮他纳妃？”

　　“是的，天姬。”

　　“我知道了。”饮兮放下糕点，将手擦拭干净，“其实算起来，我并不是降羽的妻子，是你们误会了。”

　　天罚宫在前，一应天兵都静守本分，从不向外透露宫内分毫事务。九絮宫坐落在后面，也得了这一份周全。
　　除去宫内的人，并没多少人知道天尊留下的天姬是男子。两位老君和天帝知晓真相，也不曾为外人相说，饮兮在这里过得无忧无虑。

　　如果不是今日凌若提起，他兴许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些，“至于给降羽纳妃，这得看他了，我不会占着天姬的位置的。”

　　他本来就不是天姬，哪有男子做人家妻子的？何况他是饕餮，怎么可能？
　　在冥界朝旌便说过，饕餮一族地位尴尬，为六界不容，他只是在天宫待一段时间罢了。

　　凌若再错愕不过，九絮宫却无第三人知道两个人的对话。
　　饮兮本想去找降羽，听说人不在便自己到庭院里秋千上荡着。

　　饶是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要成为他人妻子，势必有一场公证世人的宴会，俗称大婚。
　　他虽是被降羽留在天宫，可也就和朋友之间做客没什么区别，怎么就一直被称为天姬了呢？

　　饮兮拍拍自己脑袋。
　　哎，真是蠢透了，之前怎么就没多注意一下天兵们的称呼呢，明明之前就知道天姬是个什么意思了。
　　降羽也是，自己不在意天姬不天姬，天上迂腐的神仙还会不在意吗？这传出去了他这个天尊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行，等降羽回来，一点要给他好好说说。”饮兮思忖了一番，最后决定道。

　　降羽在外自然不知道饮兮今天到底一个人犯怵了什么，只是从医仙宫走出来时，一路上面色都十分沉重。

　　那日饮兮问起，什么叫是他心中之人。

　　他那时自然知道饮兮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是何人说给饮兮听的？
　　心中之人？
　　放在之前，降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这些日子，无论做什么，心中总有一席之地刻着某人，眼中总会多出一人，不自禁的往他所在之处看。
　　那雪白一小只，或是如玉少年郎，在身旁时他心安，不在时挂碍。

　　不仅如此，自己的这颗獬豸之心，在胸腔内也躁动起来。
　　他自知即便是神也不会万古存复，迟早有一日会身归混沌，他以为与大限有关，可天命并无征召，无奈之下才去了医仙宫。

　　可方才，医仙却说:“既然天尊近日这般心悸、呼吸不稳、神魂动荡皆因一人，小仙便恭喜天尊，起了欲。”

　　“欲？”降羽天尊不解。

　　“天书曾记凡人拥有七情六欲，而神仙脱俗无念，但这欲字，却是天道之本，有神因欲失了本心，可若无欲，同样是失了本心。”医仙捏着雪白胡须，深思了些许才道。

　　“你的意思是说，本尊如今心念与凡人一般无二？”

　　医仙连连摆手，解释道:“小仙不是这个意思，天尊只是对那一人特殊，许是天尊遇到了自己的天定之人。”

　　饮兮，那么个小东西，会是自己的天定之人吗？
　　从前，他奉天道，却不被天运主宰，天界法器均看不破他的命数，想不到还有会有能看到自己命数之时。

　　不过，若那人是饮兮，确实是自己有幸了。

　　降羽回到九絮宫时，没见着殿内有饮兮的身影，只看到了准备出宫门去的凌若。

　　凌若在降羽天尊面前毕恭毕敬，“见过天尊。”

　　“天姬呢？”

　　“回天尊，在庭院中。”
　　降羽走进去后，凌若的心才是真正悬了起来。
　　今日殿内那位自称不是天姬，只是她们误会，但天尊是何许人，他口中喊出的称谓，可比谁人都来的名正言顺。

　　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选，只有请那位出山了。

　　降羽天尊身份尊贵，姿容绝绝，即便无人敢冒犯，可纵观六界，倾心天尊之人从不在少数。
　　比起眼前这只饕餮，适合做天姬的人选便太多了。

　　在天界的，便有那么一位，昔日天后亲妹，朱雀一族的公主，玄姬妃璃。

　　他与照看天姬的凌离不同，凌离是点上来教导的仙娥，而她的姐姐，曾经是天后宫的人。
　　如今天后已去，朱雀一族虽有荣华，却难保朝夕，若是妃璃公主能入了天罚宫，她势必就是功臣。

　　凌若躲过巡视的天兵，飞往朱雀一族地界的火炎域，出示令牌一路走到二公主妃璃住处。

　　二公主妃璃所住的毓珠殿在火炎域的深处，四周遍布着朱雀神火，混着深海冰晶，这座宫殿建在其中，冬暖夏凉，再舒适不过。

　　凌若费了一番周折才让二公主的人带她过去，进殿前提醒道:“公主近日在看凡间搜上来的市井小册，你瞧仔细些，不可扰了公主。”

　　凌若恭敬的应下，进到殿里，老实匍匐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妃璃靠躺在榻上，撑着头看书，神情变换莫测，时而笑吟吟，时而靠在榻上捧腹颤抖。

　　凌若等了许久没反应，稍稍抬起头，“小婢凌若，见过妃璃公主。”

　　妃璃才注意到她，“凌若？喔，你不是追随你的姐姐上天宫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凌若垂头道:“公主好记性，小婢确为仙娥，近日调度到天罚宫当差。”

　　妃璃素手一顿，书册不再翻动，“何处？天罚宫？降羽天尊不是从来不需仙娥吗？”

　　“回公主，近日降羽天尊不堪众仙所扰，收了一人入住九絮宫奉为天姬，向天帝要了些仙娥，小婢幸在其内。”

　　妃璃迅速从榻上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书册，“天尊收人了？本公主没听错吧？”
　　奇了，她妃璃活了一万三千年，等了一万三千年，如今她不过在殿内看了几本书，天罚宫就不声不响的凭空多了一个人？

　　“回公主，小婢说的话句句属实。”

　　妃璃惊愕不已，“那人是谁？”

　　“回公主，是一只八百余岁的雪白饕餮，人形.....”

　　凌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八百？这是老牛吃嫩草还是小儿恋上爹？”

　　“公主......”妃璃身旁的侍女一句呼喊带着尾音，示意她收敛。

　　妃璃轻咳一声，皱着眉，“继续，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公主倒想知道，是谁敢抢本公主看上的人。”

　　凌若低着头勾唇一笑，“那饕餮年岁小，化作人形也不过同凡间十五六岁少年般，性子散漫，不尊礼数，仗着天尊宠爱肆意......”

　　凌若的话仍未说完，妃璃重拍扶手，站起身来，“少年！这本公主忍不了了！”
　　“知沫，告诉父王，上呈折子，本公主要上天！”

　　话音还未落，妃璃已经消失在毓珠殿里没了踪影，往外望去，只依稀瞥见一抹红光向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