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20、两人愿

　　山林间寒风卷着枯叶，在空中扬了又扬，到深处传来呜咽哭鸣之声。

　　降羽天尊看过世间百态，对脚下这个如蝼蚁般的人并无所感，他想看的，只是饮兮。

　　衣袂在残风中飘了飘，降羽将饮兮拉近了些，用神识传音道:“凡人寿数短暂，如今菩提已诛，此人日日守在这里寻妻，余生都会陷入对菩提的思念中，日日不得偿，凄苦哀痛终老。”

　　“并非天道包庇凡人，而是他们脆弱，承受不住神的惩罚。”

　　降羽将饮兮拉到身侧，挑开他鬓边因风而吹乱的头发，出声道:“但本尊觉得你说的有理，这凡人所承受的，远不该如此。”

　　“来，饮兮，把你想说的话，都对他说了吧。”
　　“得知真相，是对凡人最大的惩罚。”

　　说出你心中的愤懑与不快，不需要掩藏掖着，不论是对凡人，还是对本尊。

　　“真相？什么真相？”书生仿若看到了希望，摸爬着滚到饮兮面前，还没够到衣角，一道白光将他隔挡在二人身前六尺处。

　　降羽循循善诱，渐渐引发了饮兮心中那些积累的情绪。
　　立场不同的两个人，自然无法做到意见不相左，饮兮扪心自问，降羽并没有做错分毫。

　　清水般的眸子睁开，饮兮努力的在心中盘问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天尊事务繁多，天罚宫的卷宗已经足够降羽劳心费神，自己日日跟去，又分了他另一半心神。
　　如今为了他，特意下凡。这么些日子他还没有学会天宫的法度天条，可也知道降羽天尊带他下来寻凡人的晦气，是自降身份，说出去兴许还会贻笑大方。

　　可降羽什么也不顾，就是纵容着他。

　　书生被隔挡住身无法向前，这才意识到山林中突然出现的二人身份不一般，“妖术？你们......你们不是人！”

　　惊恐，惧怕......
　　一点也不像菩提仙子口中那个敢举起棍棒在虎口下救人的人，这难道就是凡人情感的力量吗？

　　“妖？”饮兮侧过身去，直直的看着凡人书生，“你可知你口中声声喊着的娘子，是九天之上佛祖亲自点化的菩提仙子？”

　　“什么？”书生听完，愕然的跪坐到地上，双目空洞，似失了魂的傀儡，良久，他立起上半身，“她是天仙？难怪......难怪......”

　　书生口中低喃，饮兮没兴趣去听清，心中只留下一缕失望。

　　“神仙。”书生连忙从地上爬起，端正的跪好，“神仙，我娘子呢？”

　　饮兮看着凡人，降羽看着他。
　　不知饮兮想到了什么，肩头一阵颤抖，降羽伸出左手揽住他。

　　饮兮摇头，心里更加失望，“她，魂飞魄散了。”

　　“什么？”书生一脸的不可思议，渐渐变得沉痛，不能承受。

　　“她是仙，你是人，她私恋凡人，为天道所不容，已经伏诛了。”

　　“伏诛了？哈哈哈哈......”书生痴痴的仰头大笑，整个人都疯魔了般，“娘子不嫌我手脚粗笨，对我情深义重，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可亦对她情比金坚，即便时日不多，但与她在一起，是这二十三年来，最美满的事。”

　　“她既是仙，便是我一介凡人高攀，可两人相爱有什么错？就因为我是人，她是仙，便该遭此恶果，让她魂飞魄散吗？”

　　“凡人生生世世供奉神仙，祈求庇佑，可神又何曾对我们凡人有过半分怜悯之心？”
　　“你们把娘子还给我！”
　　“我要杀了你们！”
　　书生暴躁愤怒的撞在降羽施法设置的气墙上，满心仇怨的想冲破禁制与二人拼命。

　　饮兮好似没心没肺的活了八百年，可也是在人间红尘里走过无数个春秋的。
　　往日见到百姓夫妻举案齐眉，它只不过看一眼便奔向了自己所喜欢的美食。

　　可六界断言的一句话，是没错的。
　　凡人，愚昧无知，又狂妄自大。

　　“还给你？”饮兮瞪大了眼，“仙凡相恋本不是禁忌，菩提仙子心悦你自然没错，可她若不是因为你，又怎么会犯下不可弥补之大错，从而魂飞魄散？”

　　“我？娘子是神仙，怎么可能因为我......”书生仿佛活在自己织造的世界上，满是不可思议。

　　饮兮打断他，“她是仙，仙凡相恋无法孕育子嗣，若不是你求着想要一个孩子，她就不会因此去残害凡间女子，酿成大祸，被赐与魂飞魄散之刑。”

　　“孩......子.......”书生听完了真相哑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饮兮说完了想说的话，再没心思去管这个书生的死活，转头对降羽道:“我们走吧。”

　　没有多言，降羽捎上饮兮，重返天宫而去。

　　祥云之上，饮兮虽然把该做的做了，但依旧闷闷不乐，降羽心里打着旋儿，想哄哄，又不知该说什么，真是难为死他了。

　　谁知饮兮颓丧了一会，自己就敛住心神，将一身的失落情绪收了回去。
　　不仅如此，还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一件大错事。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若是错了，绝不推脱，是以饮兮殷殷切切的瞧了几眼降羽后，在天尊疑惑的目光下，主动握起了他的手。

　　饮兮情绪来的时候，理智廖剩无几，在轮回镜前那一口尝到了血腥味，降羽手上的牙口印痕到现在都没处理。
　　虽没有滴滴血珠流出，但整齐的牙口上一片模糊，让饮兮万分愧疚，他低声问:“疼不疼？”

　　降羽如今地位虽然尊崇无人敢不敬，可也是天道伊始在神魔大战中以一敌千的。
　　那场大战牺牲良多，降羽什么样的苦和伤没受过，饮兮这一口，于他不过隔靴搔痒罢了。

　　“疼的。”降羽不羞不躁的喊道，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位数万年天尊对着一个八百岁小辈喊疼是件丢面子的事。

　　“对不起。”饮兮更愧疚了，满满的心疼。
　　眼下没有药，这伤口看起来有些吓人，思绪转了转，决定用凡人常用的法子。

　　降羽瞧着这个的饮兮也不忍心，刚想说“没事”然后告诉他其实不疼，谁知饮兮就着那排印痕，低头吻了上去。

　　柔软的舌尖混合着唾液，寸寸的熨帖在降羽的伤口上，他只觉得左肩下五寸处，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这是降羽不曾体会过的，炽热的温度紧贴着左手的虎口，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渗进血肉仙骨，往全身而去。
　　他死死的盯着饮兮，目光中燃烧着火苗。

　　本尊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吗？

　　饮兮自然不知道降羽的变化，只觉得握住的那只手似乎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等他将伤口的血一点点舔去，露出降羽本来的血肉时，腾出手来一狠心，往自己腰上死死的掐了一把。

　　“唔......”太疼了，只一下饮兮便把眼泪逼了出来。

　　变化来的太突然，降羽再没功夫理会自己方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连忙扶住饮兮的腰，“饮兮，你做什么！”

　　降羽看他都疼哭了，又气又恼，想帮他擦去眼泪却被挡住了手。
　　饮兮自己伸手将眼泪捧住，忍着痛呵斥降羽，“别乱动。”

　　呵斥完，又把降羽那只受伤的手拿起，把眼泪抹上去，“我们饕餮一族咬人不轻易好的，只有眼泪是比所有灵丹妙药都好的治伤药。”

　　眼泪一抹上，降羽的伤口便开始慢慢愈合，饮兮这才喜笑逐开，“看，好的挺快吧。”

　　降羽被饮兮的笑刺了眼，心底又酸又张，抬手为他拭去眼角残留的眼泪，“傻东西，本尊宁愿自己疼，也不想看到你落泪。”

　　“谁是傻东西！”饮兮气的甩开降羽的手，摇身一变化作饕餮，跳到降羽肩头，“一点眼泪算什么，你要是疼死了，我的罪过就大了。”

　　降羽哽住，心生自责，“方才本尊骗了你，其实不疼的。”

　　“好了，怎么这么矫情！”饮兮动了动腿，“快些回去，我饿了。”
　　不想听的话饮兮惯会选择不听，这本来就是他弄出来的伤口，理当对降羽负责。

　　而且......而且，他见不得降羽疼啊。

　　看不得，真是看不得。
　　当下不再多说，降羽将饮兮从肩头接下来抱在怀中，迅速往天罚宫飞去。

　　看不得饮兮难过，看不得饮兮苦恼，舍不得他饿着，看不见时心神不宁，饮兮靠近时又悸动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降羽带着饮兮下凡时没惊动天兵，回来时从南门过，引得不少仙侍注目。

　　饮兮心情好，在人怀里也不安静，抬头和降羽说道着，好不开心。
　　降羽也由着它，时不时捋捋饕餮的毛发，怡然自得的从仙华桥上走过。

　　到了九絮宫内，凌离已经备好膳食，庭院外见天尊归来时天姬正在他的肩头，便知二位已经和好，当下自然欢喜不已。

　　天姬率真可爱，天尊有人相伴，这便是了了天帝心头一桩大事吧。

　　降羽刚入了殿门，饮兮瞧见吃食便两眼发直，等不到降羽落座，便率先从肩头跃下，化成人形。

　　“啊！”饮兮痛苦的喊了一声，如玉的少年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饮兮！”降羽见状急忙过来扶他。

　　“降羽，我的腰。”饮兮反手捂着自己的腰，哀嚎出声。
　　饕餮一族貌美，饮兮生的瘦削容华，身板小，此前忧心降羽伤口，心一狠掐自己便没了分寸，时辰短些没发现，现在一路回到这里再化作人形，可不就将自己弄的伤带出来了。

　　凌离也是紧张着饮兮，只是天尊在此，她们便没了用处，跟在一旁看天尊将天姬从地上抱起，放到内殿的榻上。

　　凌若端着仙露过来时，恰好瞧见这一幕，不明所以的，放下仙露也跟着进了内殿。

　　“给我看看你的伤。”降羽一张脸阴婺着，揭开饮兮腰侧的衣袍，白衣下那片肌肤红紫一片。

　　凌若见降羽要为天姬上药，急忙上前道:“天尊，还是小婢来吧。”
　　在她眼里，天尊如此尊贵的神，怎么能去伺候别人呢。

　　降羽却是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冷声道:“出去。”

　　凌离早知有天尊在，便没自己什么事了，如今天尊下令，她势必是要将凌若带出去了。

　　殿内合上，降羽取出医仙献给他的药膏，“给你上药，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才扣了点药膏贴上那片红紫，饮兮便疼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既然知道疼，下次便不许用这种法子逼眼泪疗伤了，本尊不缺药。”
　　降羽的心被饮兮叫唤的提起，手下动作既要轻盈避免给饮兮增加痛楚，又要将这块淤青揉化开，磨磨蹭蹭的快过了半个时辰。

　　起初饮兮叫的凄惨，外头的天兵纷纷关闭神识不敢多听，时间久了，那股痛楚渐渐消散，饮兮被揉的哼哼唧唧，闭上眼努着嘴道:“好舒服......”

　　降羽总算松了口气，觉得差不多了刚一收手，饮兮便不满了，“还要，继续啊......”

　　声音绵软，降羽好似被天雷劈中，三魂六魄遁入鸿蒙般，呼吸渐重。
　　饮兮肌肤如雪，被这殿内的琉璃玉衬着愈发如瓷，看之珍视，似要被吸去神魄，触之难舍，让人流连。

　　左肩下五寸处再次跳动如鼓，律动毫无章法，一向清醒的降羽天尊神识渐渐模糊，手底的那片肌肤因为揉按已经烙下天尊的掌纹，可光是那一片，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了。

　　他还想触及，更多的。
　　就像最初神魔之战时，他肆意掠夺，抢占更多天宫的地界般。